賀樓乘夜的母親去世地很早,快要二十年了,也就是說這老人在這裡守著先王後的墳墓足足二十年嗎?
他這才認真地看向站在房子面前,已經身形佝僂的老婦人,驀地産生了深深的敬意。老婦人微微笑著,看了看賀樓乘夜,低頭簡單地行了個禮,又看向慕蘇,愣了愣,然後沖慕蘇微笑。
慕蘇喜歡這個老婦人身上傳來的溫和和淡然,他對著她拱了拱手,用閬玥語道:“打擾了。”
老婦人搖搖頭,道:“快進來吧,外面冷。”
兩人走進屋子,發現裡面的裝潢也是木材為主,只是更加簡單樸素。房子不大,但物品應有盡有,火爐裡的柴火燒地正旺,源源不斷地溫暖著慕蘇已經冰冷的身體。
賀樓乘夜脫下鬥篷和長靴,踩在木地板上,直接坐到了火爐邊。
男孩看著慕蘇,笑著用閬玥語道:“大哥哥快脫鞋進來暖和暖和吧!”
慕蘇對他笑了笑,連忙取了鬥篷,脫了靴子走進屋子,剛剛坐在賀樓乘夜身邊,男孩兒就端上了一碗熱茶。他連忙接過,用不標準的閬玥語道了聲謝。
男孩好奇地看著他,問道:“你不是閬玥人嗎?”
慕蘇一時緊張,不知道如何對這個天真的孩子說自己的身份。
賀樓乘夜卻笑道:“這個哥哥是夏人。”
慕蘇立馬警覺地看向他。閬玥與大夏交戰多年,許多閬玥人雖然心胸寬闊,但還是對夏人有隔閡,他沒想到賀樓乘夜居然直接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沒想到那男孩聽到之後漆黑的眼珠驀地明亮起來,他驚喜道:“真的嗎!你是夏人嗎?那你……那你能教我說夏語嗎?”
慕蘇呆滯在原地,看著那孩子清澈無暇的眼睛,僵硬地點了點頭道:“……可以……”
“太好了!”孩子一下子跳起來,走到老婦人身邊驚喜道:“奶奶!我又可以學夏語了,不用你教我了!”
慕蘇疑惑地看向賀樓乘夜,賀樓乘夜低聲對他解釋道:“我母親是夏人,這個老婦人也是夏人。但這孩子是從小在閬玥長大的,是閬玥血統。”
老婦人此時又端了一碗熱騰騰的兔肉湯來,遞給慕蘇,用蒼老而斷斷續續的聲音,說著夏語道:“多謝您。我老了,教不了這孩子了。”
慕蘇連忙拱手低頭,行禮道:“不,能教這麼可愛聰明的孩子,是我的幸運。”
老婦人在男孩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坐下,笑道:“好久了……從小姐過世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夏人了。請問您來自?”
慕蘇躬身道:“我生長在京城。”
老婦人緩緩點頭:“這樣,京城,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去過,是個繁華的好地方。你可去過楓城嗎?”
慕蘇笑道:“去過,不過只是為了辦事,沒停留許多時日。楓城近年來也越來越繁華,人口逐漸增多起來。”楓城位於大夏北邊,與閬玥的邊境只有一山之隔,但因為地勢優勢,並不需要重兵把守。
老婦人嘆了口氣,抬起眼,似乎陷入了回憶道:“楓城,是個好地方,好地方啊。暗潮洶湧的好地方啊……”
慕蘇沒聽明白,只能笑了笑,低頭喝了口湯,頓時感覺渾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
他和老婦人以及小男孩兒聊了起來,沒等他喝完兔肉湯孩子就要湊過來讓他教自己學夏語,他一時無奈地笑了起來,隨即反應過來這似乎是自己來到閬玥之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開心地笑。
他下意識回頭去看賀樓乘夜,卻發現身邊早已空空如也。
慕蘇一愣,轉頭詢問老婦人,老婦人渾濁的眼恍惚了一下,然後垂下滿是褶皺的眼皮,淡淡道:“少爺去看望小姐了。”
慕蘇沉默了許久,起身將碗全部收起來,用老人的淘米水將碗洗淨,然後擦了擦手,問道:“老人家,能告訴我先王妃葬在何處嗎?”
老人看向窗外,道:“就在東邊,在樹林和湖的邊上,這樣她就能看見她想看見的東西了。”
慕蘇後半句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拱手謝過,披上鬥篷,撩簾出門。
順著老婦人指的方向,慕蘇沒走多久就已經看見了賀樓乘夜漆黑的鬥篷。那深邃的一點在純白的湖面冰雪和斑駁的草木中,就像是作畫時觸動了什麼,手一顫落下的一點墨。
賀樓乘夜就站在這冰雪間,站在斑駁的灌木和一白無垠的冰雪之間,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風吹起了他的袍子和鬢發,他的眉目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身形卻越發高大。
慕蘇突然不敢向前走了。他就站在不遠的湖畔望著賀樓乘夜。
在他面前有一座小小的墳堆,上面豎著一塊石碑,墳堆上什麼也沒有,幹淨地彷彿這裡不曾埋葬過一位王妃。
這巨大的湖泊白如好紙,兩個黑點在白中靜立著,一個在斑駁與白的交界處徘徊,一個在純白的中心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