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京城。
天子腳下。
禦馬街上的雪還沒有完全化幹淨,卻已經有一輛又一輛的馬車爭先恐後在還有些濕滑的石板路面上碾壓而過了。
這些馬車的目的地是一致的,他們都要去一個地方,春風樓。
春風樓位於禦馬街的街尾,最初是文人墨客彙集之地,春風二字,取自前朝狀元孟東野登科後之詩作的第三句,春風得意馬蹄疾,文雅非常,又有喜慶之意,故而最得科考之人中意,每年大試之時,京中舉子最多處,便是春風樓。
後來大陳取前朝而代之,武風大盛,科考之中武試之重要性完全壓過了文試,文人舉子讀書種子沒了以前的風光,漸漸少在京城拋頭露面,這春風樓卻是沒有荒廢下來,而是從文人的集會之地,變成了武人的集會之地。
從前文人集會,每逢大試之前,必在春風樓開賞詩大會,一邊飲酒一邊吟詩作對,順便在席間品評人物,按照歷年之文章詩詞,排序那一年最有集會奪魁的人物名單。
武人們也將這個習慣繼承了下來,並加以改變,春風樓集會不再是每三年一次,而是改成了一年兩次,分春秋兩季,號春秋榜,按照一定時間內江湖上人物的戰績功勳,排列座次。
這一日,便是今年的春榜發榜之時,而由於每三年一次的武試大比將近,這一次的春榜又是比往年還要重要的多,也受關注的多,因為這一次的排序,將基本定出今年春闈最終能奪得武魁的人選,所以來的人也比平時要多的多。
不僅僅是京城中人,京畿之地,江南,漠北,嶺南,蜀中,關中,西涼,渤海皆是有專人前來,為的就是要掌握這最新的訊息。
時間到了辰時三刻,春風樓裡已經幾乎是座無虛席,所有人都是起了大早,不想錯過了這場盛會。
已經有小廝僕役將熱騰騰的早飯吃食端到了每一桌上,有客人要喝酒的,也是盡量滿足,這些小廝僕役行止得體,動作迅捷不亂,端的是訓練有素,且看他們呼息步伐,也都是井井有條,居然是都有武功在身之人。
光是瞧這些小廝僕役,以管窺豹,便也可知此地主人不簡單。
而能夠承辦如此之武林盛會,此地主人自然是不凡的,要知道最初春風樓春秋兩榜放榜,是皇家親辦的,要從皇家手中接過這份差事,不僅僅是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最最重要的,是對於訊息的收集能力。
而能收天下訊息於一處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組織,或者說,只有那麼一群人才能辦到,那就是百曉生。
百曉生從明光十六年,也即大陳一百三十七年開始接手春風樓,起初也是因循舊歷,每三年一辦,後來大力改革,又從原本只排座次的基礎上,具體品評人物,分析細節,讓與會之人受益匪淺,不僅僅能知曉對手情報,還能從江湖新秀之中物色人才,填充勢力,到得後來,來參加春風樓聚會之人越來越多,終讓春風樓春秋兩聚,成為江湖一年一度之最大盛會。
辰時六刻,樓中的客人基本都已經用膳完畢,正戲終於要上場了。
小廝僕役撤了殘羹冷炙,上了去年冬的大紅袍,一群江湖客啜吸著滾濃的茶湯,將目光方向了春風樓的最中央。
在最中央,一個新建起的臺子上,一個長著一張猴兒面孔,五短身材的瘦子,正在東張西望意態神情極為猥瑣地從臺子旁一步步走向臺中央。
此人本就怪異搞笑,此時還硬穿了一身完全不合身的錦衣,真真是應了那個詞,沐猴而冠。
頓時,樓裡邊便響起了低低的謔笑聲,竊竊私語聲也伴隨著一起而來。
“此等猥瑣人物,怎堪大任?這百曉生莫不是在拿我們當猴子耍?”東邊座,一個粗豪的江湖客忍不住低聲抱怨。
聽他抱怨,他身旁的同伴立刻就對他說:“誒,子豪兄有所不知,此人乃是那栩栩如生柳如生新近力捧的人物,叫什麼曾什麼恆,據說很有些本事的。”
“就這小猿猴?還能有什麼本事?”聽到此人這樣說,坐在旁邊一桌的人馬上也發聲了,一聲嗤笑,極為不屑道,“莫不是給我們當堂耍猴吧?”
他這最後一句,立刻引起了共鳴,整個春風樓都是嗡嗡地響了起來。
“這百曉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找的什麼烏糟貨,敗興,敗興!”
“還是去年秋那位美人好,唉,我今天還很期待呢,結果居然是這麼個雜耍的,嗨!”
“晦氣!”
……
座中的人雖然都壓低了聲音在說話,可大家都是江湖豪客,功運雙耳,哪還有聽不清的。
那臺上的小猿猴自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他縱然臉皮極厚,聽得也是胸膛起伏,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低低咳嗽一聲道:“諸位!”
結果不知道是他太緊張還是什麼原因,這一聲諸位出口,卻是破了音,他聲音本就尖利,現在就更加不堪。
終於,本來低低的笑聲變成了鬨堂大笑,小猿猴一張臉真的漲紅成了猴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