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從淺眠中驚起時,就聽見了屋簷上飄渺悠揚的笛聲。
是渭城曲。
笛聲婉轉,少了秦聲的曠野悽茫之意,溫柔和暖,捎帶著些微慨嘆,卻仍是讓人潸然淚下。
已經是第二天了,時間過得好似又快了一些。
待他梳整完畢來到客室,窗欞上便傳來了浥塵輕扣的聲音——就像初見那樣。
他起身理了理衣襟,如往日一般笑道:“請進吧。”
木窗被春風推開,發出“咯吱”的聲響。
霎時間,雨意燕聲盈滿鬥室,就像初見一樣,只是今日清芬嫋嫋——
“你呀,十次來倒有九次不走門”,花滿樓上前接過浥塵搭在手上的披風,笑著調侃了一句。感覺到浥塵拿著手中的花枝晃了晃,似是要他猜,便笑到“是杏花?”
[嗯!今日見後巷中有人賣杏花,大多數都被定下了,只有這一枝尚未,或許是因為它的枝條比較恣意。但是它生命力最強,我就買下來了,想看看能不能種活。正巧陣眼裡還缺一株花],浥塵將花枝遞到花滿樓手中,笑著等他評價。
花滿樓沿著枝條輕輕撫過,便清楚浥塵的“比較恣意”是什麼意思了。
每逢杏花花期,江南人家都興購入杏花為飾。尤其是富貴人家,亭臺樓榭清幽雅緻,房內杏花一般取用婉麗清秀的新枝,也曾盛行過如“病梅”一般只求清奇詭絕的風氣,不過如今已經銷聲匿跡了,也極少有人還用線繩斧釿扭曲杏樹生長。而這一枝枝條剛勁,渾然天成,頗有幾分狂放不羈的意思,絲毫不肯服軟,若是杏花有靈,應該會高傲地扔給人們一個蔑視的眼神——“呵,爾等凡人”。
[那個賣花者應極喜歡這一枝杏,本想自己留著。我和他比劃了半天他都不肯賣,後來我寫我是要拿回去把它種活,他就給我了,他也希望它能在春風裡肆意招展,而非枯萎在瓶中吧。]
“是呢,這樣努力活著,心向自由而絲毫不肯放棄的生命,若是能活下來,那必然會佔盡春風,光彩奪目。不過於植杏一途我也只是粗通,就麻煩你了。”
[嗯,用法術很快的,我們現在下去就好。]
花圃中,浥塵將杏花植於清霜不遠處,隨後施法。靈力彙集奔湧漸漸彙成溪流河川,在院中奔流不息,最終流向天空,逐漸消失在雲中,不一會兒,天空也開始放晴了。花滿樓靜心側耳,發覺院中有極細微的風漩在流動,近身的地方還能描繪出它們遊走的路徑——就像清溪一樣潺潺流淌,在遇到草木阻擋之時湧著淺淺的漩渦。
似曾相識。
那究竟會是什麼呢?
正想時,浥塵拉起了花滿樓的手,以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是人的鄭重緩緩寫到:[實不相瞞……當時他問我什麼時候可以看到杏花,我說待到數年之後,巷中最美的那一樹便是它。回來想想我好像照顧不了這麼久,所以,我錯了!拜託了!]
花滿樓抱拳一禮,也做出鄭重的樣子:“定不負所託。”
二人笑罷,花滿樓伸手細細描畫著杏樹的枝幹和花瓣,感受著盛放的生命,正想該怎麼和浥塵說時,浥塵先開了口:
[其實這樣的杏樹在塞北和雪山附近有很多,長城內外,雪山邊塞,荒山沙漠,每逢時節就是漫山的杏花,還有許多百年杏樹蔭蔽著那裡的村寨,和江南的杏花極為不同。有時看著凜風中那些光明自由的生靈,很多人都會止不住眼淚。我也說不太清那是什麼感覺,或許因為身陷黑暗,偶爾回首時被它們的光芒刺了眼吧……]
“你……”
[那是一種特別震撼的感覺,不過自然萬物本身就是世上最美的東西,它們的生死往複看似無情,但這樣的選擇是天道在規則範圍內給與的最珍貴的禮物。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啊。]
是啊,浥塵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真正變的,大概是他自己。
“浥塵,我昨晚想了很多。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我們都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的權力。雖然心中不願,但如果死亡真的是你最想要的東西,得到它真的會令你開心,那我不會幹涉。”
[咦?你怎麼突然就倒戈了?]
“不是倒戈,我仍然堅持我的看法,但在這一事上,我信你……遠勝於信我自己。自相識以來,我就知道你走在我們所有人前方,雖然可能在你的師門中這只是很普通的事。有時我會覺得,至少在我所感受的範圍內,你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我無法不相信你”,花滿樓低頭一笑,也有些訝異於自己有些盲目的信任:“再者,我也見過幾位重病瀕死的病人,有的寧願放棄一切換取片刻生機,有的極度理智卻從一開始就渴望死亡。”
頓了一會兒,花滿樓續到:“我本應在一開始就明白的,但是我的心還是亂了。不過,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夠幫到你,就像……若你覺得黑暗了,我就分你一些光,幫你照亮前路,好不好?”
浥塵沒有說話,花滿樓只知道她正看著他,帶著幾分探究與凝重,讓他莫名有些緊張。
半響,浥塵才寫到:[怪不得你臉色這麼差,原來沒好好睡覺呀,解開紗布你怕是就成騶虞了!你這麼想當騶虞啊……不對你這脾氣好像很適合當仁獸的樣子……]
好吧,花滿樓突然很想揉一揉浥塵的頭但最終還是沒有出手,只嘆了句——“你呀。”
看天氣正好,二人商議著把書搬出來曬一曬,浥塵又想起一事:[對啦,今天天時地利人和俱備,我們晚上喝酒吧!]
“天時地利人和?你是醫者,我自然聽你的,只是明日才是晴明,今天有飲酒的習俗嗎?”
浥塵拉著他回到杏花枝旁,拔出簪子在地下畫了一個“村”字。
杏花村?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既有此典,正當一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