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浥塵所說,花滿樓停下所有動作,只在心裡默默品著浥塵方才所說之事,分散心神。
徹底的黑暗與寂靜原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回想能讓自己有歸屬感的地方,藉此支撐自己的意志,而神怪便極容易尋來,在無知無覺時將人帶出,離開後,沒有任何標誌的記憶難以留存,多半就當睡了一覺或者昏過去了,何況依浥塵的意思,常人也看不見神怪。
無際的黑暗裡,花滿樓靜靜立於原地,這一刻,他已完全與外界脫離。但這裡的黑暗又與別不同,幼時失明,所感到的是焦慮恐慌,甚至在某幾個瞬間,他“看”到過死亡,但是此時的黑暗,更像是徹底的虛無,無悲無喜,無生無死,天地之間,彷彿仍在混沌之初。
很快,時間與空間失去了概念,永恆混淆了瞬間,若不是他心性堅定遠超常人,或許此時他已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
等等……他方才想到神怪時,好像思及故鄉了。意識到這一點,花滿樓強行停止思緒,把問題轉移到浥塵身上。
最初相見,兩人都是無意,而後相知日深,卻是始料未及。
再次相見,浥塵便提起了請他相助一事,而她會盡量為他謀取利益作為補償,他說了不必,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送清霜那次,她給他的手劄上寫過,清霜不宜生長在盆內,他將清霜植於院中時,就發現了她的留書,上面詳寫了一切安排,只是沒想到她最後竟選擇了完全不在計劃中的換眼。
她本可選擇隱瞞,也不必為他奔走憂勞,更不必告訴他這許多無關的前塵往事……她究竟為何如此?
心念一起,不知為何,黑暗開始扭曲旋轉,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遠處炸開,強烈的轟鳴讓雙耳極為不適。若是往常,此時所感應是疼痛。漸漸地,神志開始不清,花滿樓想抬手捂住雙耳,卻連雙手都無法感知。是浥塵出事了嗎?
不知是否是錯覺,虛無似乎開始坍塌——若沒有自黑暗盡頭出現的光河。
從極模糊的記憶中,花滿樓大概知道那是什麼顏色——晴山藍。初識這個名字時,他便對“晴山”二字極為嚮往,之後更是在十餘年黑暗中無數次遐想。
藍色光河……渭水嗎?
幾瞬恍惚之間,光河蜿蜒,從光的盡頭流向黑暗,將花滿樓淹沒在白晝之中。光芒所經之地,他與黑暗的界限開始分明。
細看之時,光河乃是極微小的光點,浩浩蕩蕩向前行去,無窮無盡,恰如江海波瀾。倒不愧渭水之名。
渭水湯湯,幾經曲折,在不遠處逐漸黯淡,轉而化為虛無,融入黑暗。而微光之中,隱約站著個人,正追隨那些零星的光點向黑暗中走去。渭水的光亮逐漸熄滅,她有些茫然,卻仍固執地追尋著那幾不可見的星點。
她?花滿樓向前數步,仔細觀察那個模糊的人影,卻覺得有些像浥塵,當然,也只是感覺而已。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回過身來,手中還捧著幾點熒光。
不知為何,花滿樓心中莫名焦灼,他不知道那邊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究竟是什麼,為何所有生命都會向那裡行去……就像是,死亡。
對面的姑娘見他不語,便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他。在虛無中,花滿樓感覺到的是嚮往,飛蛾撲火般的決絕和寂滅後的無望。
“你……姑娘可否稍等片刻?先莫要往前行去!”
但是那邊的人影只怔了一下,便繼續向前行去,腳步反而輕快了不少。見他著急呼喊,她也只是搖了搖頭,放下手中渭水疾步向黑暗走去,再無牽掛。
所謂相識,也不過是長河之上,遙遙一望。
接下來的事花滿樓不大清楚,只隱隱覺得幾分寒意隨著雨絲沁入衣衫,不多時又響起了雨聲,點點滴滴,驚窗碎夢。
但是身上已無寒意,或許是浥塵撐起了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