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遮去了陽光的午後,花滿樓坐在院中海棠之下撫箏。
一曲撫罷,他糾結了一會兒,才開始了新的一曲——《春江花月夜》。
沒錯,浥塵不僅要在小樓把畫補完,還要拿他練手,她說他於花間撫箏的樣子最是好看,便央他在此撫上數曲。本來說好三曲便罷,但看她遲遲未完,花滿樓還特意選了長一些的曲子,第三曲甚至選了《廣陵散》。然而現在已是第五曲,她還在對面塗塗改改——雖然她動作很輕,但花滿樓依然能感受到她有些狂躁的筆劃,微風拂過,桌上的紙張沙沙作響,可見她並未認真整理,多半是廢稿了。
再過一個時辰就該用晚飯了,若是那時她還沒畫好,他便只能出聲打擾了。
很快,一曲將盡,花滿樓有些疲倦,不由放慢了調子,望著浥塵的方向開始發呆。
雖然看不見,可只要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就很安心了。
清風吹落了樹葉,和那雙修長有力的手一起止了弦。
突然,玉笛輕響,《陽關三疊》悠揚而起。
花滿樓一驚,才反應過來是浥塵已經放下了畫筆,這個溫和安撫的意味,是讓他先休息吧。
他贈她以琴,她便以笛酬之。那曲帶著忐忑的《高山流水》,終究沒有錯付。其實……他也考慮過別的曲子,不過只有一瞬罷了。
初疊已過,花滿樓再次起弦,與笛聲相和。
玉笛飄渺,箏弦泠泠,宛若灞橋柳岸,折柳相贈,後會無期。花滿樓蹙眉,卻突聞笛聲轉調,無懼無畏,無怨無悔,慷慨激昂,直上雲霄。
如此,原是如此,既是她所願,亦是他所願。
既已無怨無悔,那前路如何,又有何懼。
良久之後,浥塵淨了手,為花滿樓倒了一杯茶,拉著他一起在藤幾邊坐下。
[不是說三曲便罷?只要記下了你的樣子,我慢慢畫也可以啊。而且我一開始畫畫就容易忽視外界,你怎麼……]
“無事,陪你一起也不錯。”花滿樓低頭輕笑,隨意活動了下手指。
一陣清涼從手指關節上劃過,疲勞漸漸消散。待他的雙手恢複得差不都後,浥塵才拉著他的手,將溫熱的茶放到他手裡。
花滿樓輕啜了一口茶,蹙眉問到:“對了,我尚未問過你,你帶我去末潯道換眼,對你可會不利?”
[還好吧。不過我帶你去時你最好莫有退意,不然可能招來道中神怪,耽誤換眼時機。]
“這是何意?”
[人間萬物想要進入我們那邊的話一路上會被封去自體與外界的所有聯系,人的意志脆弱,長此以往非瘋即死。但只要他有退意,就會被神怪送回人間。有我們帶著就不同了,只要修為足夠,我們就不會被削減感知,最多隻會被退意喚來的神怪阻撓一下,打一架基本就可以了,遇上厲害角色的機率不大,一般半個時辰也能出去了。]
[當然路上也可能撞上一些幻境陷阱什麼的,但我們走習慣了,也沒什麼感覺,小時候我還經常跟著藥峰的一位師姐去採藥呢。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最近兩界的戰爭動蕩,但是避開不難,加上換眼的時間,滿打滿算三個時辰也夠了,所以主要看你。我說過,你必須保持清醒。]
[不過這世界上還有許多東西是需要用眼睛去感知的,錯過的話總是可惜,希望你莫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你啊……”花滿樓長嘆一聲,心中莫名鬱郁,或許是因為她幫他良多,可他卻無以為報,又或許,還有一些凡夫俗子慣有的情緒。
剛失去視覺的那段時間對他而言是怎樣的折磨,花滿樓心中清楚,從此他基本依賴聽覺、嗅覺、觸覺來感知世界,若是驟然失卻,即使時間不長,又怎麼會毫無退意和恐懼呢。到那時,這些危險不測終是要浥塵承擔,若是真遇上厲害角色……不換這眼也罷。
“可不可惜終究是我自己的事,你……毋需如此,尤其是因我犯險。這些事並不需要你承擔。”
浥塵的指尖停在他的掌心,如同落在花間的蝶,她似乎一直在猶豫什麼,左右為難。正當花滿樓準備為方才有些強硬的語氣道歉時,她有些蠻橫地在他手心重重寫到:
[可是我……就是替你可惜!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