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養心殿裡傳來一聲咆哮。
乾安帝嘴角淌著一絲紅,面部猙獰抽搐。虛空中像是有人在扯動他的頭顱,一時向左,是滿臉青黑死氣,下一刻又向右,化作滿臉詭異微笑。
郭霖沉默地侍立在一旁,直到他渾濁的眼珠一翻,低低笑起來。
“陛下,”郭霖跪下,“您又回來了。”
乾安帝不停地笑著,舉起自己的雙手來回看,“是啊,是啊……”
然後他眯了眯眼,面無表情地看著蕭長衾從外面走進內殿。
“幾日不見,父皇氣色更好了,”蕭長衾笑著說,隨後話鋒一轉,“正好兒臣有事要稟告父皇。”
乾安帝眼神晦暗:“……何事。”
“寧王自江北啟程,如今已到京城外三十裡,”蕭長衾眼睛向上,不動聲色地看著老皇帝,“……萬將軍大勝歸來,行軍腳程快,預計三日可抵京。”
——將軍身後有大安鐵騎追隨,寧王背後有幾千流民相送。
而東宮裡有他提刀在暗,刀尖對著乾安帝那顆肥頭大耳的腦袋。
蕭長衾面色溫和地望著他,眼中滿是關切。他眨著眼,心想:父皇,你是想自己把自己作死呢,還是由兒臣送你一程呢?
郭霖默不作聲,彷彿並不關心。乾安帝聽完,半晌後冷笑一聲,忽然問道:“人呢?”
蕭長衾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未入京。”
“朕說,朕要的美人呢?”乾安帝一臉冷漠,陰惻惻地盯著他,“朕記得,寧王南行江北時,朕令他為朕採秀,如今他既已歸京,秀女可採好了?”
蕭長衾很快恢複常態,有些難辦地笑了笑:“寧王身後只有自發遠送的百姓,似是……不見一名秀女呢。”
乾安帝慢慢地向後靠,緩緩地吐出個字:“……哦?”
蕭長衾笑意不改,甚至逐漸染上眼底。他近乎是愛憐地望著蒼老年邁的乾安帝,心中想:您果然是選擇自己找死呢,父皇。
兩日後,寧王抵京。
城門一開,滿城百姓湧向長街兩旁,等著寧王經過。
老王爺身體力行,毀家紓難,挽救江北幾萬百姓之事早已家喻戶曉,當那老者含笑一步步穿過街道,京城百姓看著他身後綿延不絕的報恩者,幾乎要落下淚來。
而後跟隨的人越來越多,一路送他走進宮門,仍然守在城下不散。
不料,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宮中忽然降下聖旨——
寧親王蕭義抗旨不從,忤逆皇命,未為天子採得一名秀女,犯下欺君之罪,投入天牢,等候發落!
如當頭棒喝,宮門外聚集的百姓頓時群情激奮,不滿騷動。
“寧王無罪!”
“憑什麼讓他下獄!”
“王爺是好人!”
眾人情緒愈發激動,片刻後,禁軍奉命出動,在宮城外站成一排,刀尖對著這些尋常人家的百姓。
而此時,騎兵的馬蹄剛剛落下,恰好在京城城樓下,嘶聲一片。
萬玉深打馬在前,見門洞裡慢慢走出一道人影,沉默著走到陣前,“老爺子一入宮,直接下了詔獄。”
“現在怎麼辦吧,”傅千引仰頭看他,“我聽你的。”
歷史從來都在幽微處大動幹戈,如蝴蝶振翅,一陣微風便可掀起狂瀾。萬玉深要做那一筆改天換地的墨,現在,筆已經遞到了他手上。
他面色冷靜,緩緩抬起手,向右一揮。
身後軍隊立刻領命——圍城。
西南府邸的家裡,穀雨靠在床邊萬玉深的榻上,忽有所感,抬頭望了一眼天。
不知什麼時候,晴空飄來了一片烏雲。
“變天了啊……”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