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生了鏽的刀,一拃之長,應該是被遺棄很久了,刀刃格外鈍,就算劃在手上也感覺不到疼,但柯七律像得到了什麼稀世珍寶,鄭重而謹慎地將它藏到衣服裡,剛藏好,頭頂的木板便忽然被開啟,嚇了她一跳。
“柯小姐,忙什麼呢。”周奕探出頭,眯著眼睛瞧她。
柯七律心裡“咯噔”一下,臉上倒很平靜,冷冷盯著他也不開口。
周奕這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了這種眼神,她不說話也無所謂,反正也說不出什麼好的。
“三哥讓我帶你去甲板透透氣。”
不等柯七律拒絕,阿輝就已經率先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為她解開鐵鏈,然後雙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
柯七律被他的舉動嚇出一身細密冷汗,還以為是被發現自己藏了一把小刀,等回過神,才強作鎮定地揉著手腕子,不屑地瞪了阿輝一眼。
“解開就解開,至於這麼用力嗎?警告你,再弄疼我,我對你不客氣。”
阿輝那對兒鷹眼朝她斜了斜,還是那副面癱臉,很快就收回,又盯著天花板不動了。
真是塊兒木頭。不,應該是塊兒鐵才對,木頭好歹能戳動,他完全就是臺只聽從白桑指揮的機器,只要完成一項指令,就立刻處於宕機狀態,等待下一項命令。
“喲,果然是吃了東西,連說的話都比之前有底氣了。”周奕笑了聲,“柯小姐不是打算以死明志嗎?”
“犯不著。”柯七律也笑了,“我得親眼看著你們這些人渣先死,你們死了我才放心。”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人渣,其實挺可笑的。”周奕轉過身,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語氣古怪,“你怎麼就斷定了呢?”
柯七律不假思索:“你們不僅販毒,還販賣器官,那些被你們殘害的人都是無辜的,只有人渣才做得出這種事,還需要我斷定嗎?”
“這樣啊。”他沉吟片刻,忽然回頭一字一字重重問道,“既然隨便殺人的就是人渣,那豈不是說,秦城也算?”
“你什麼意思?”
“他和我們雖然身份不同,但做的事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間接或直接死在他手裡的人,也不在少數,那些人和他無冤無仇,他有什麼資格取人性命?我們販毒,可我們不吸毒,那些毒到了想要它們的人手裡,延續了那些人的生命,從這個角度來想不也是件好事?另外你說的販賣器官,是,供體是無辜的,但那些器官也同樣挽救了另外的生命,我們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難道不該嗎?”
柯七律覺得他走火入魔了。
對,就是走火入魔,才能夠將赤|裸|裸的暴行說成是行善積德,她無法理解他的謬論。
“照你這麼說,聯合國還要大張旗鼓給你們頒個□□,贊揚你們為世界和平所做的偉大貢獻?”
“這倒不必。”周奕摘下金絲眼鏡細細擦拭,又慢條斯理地戴好,“只要白三哥覺得對,那就是對,還輪不上旁人說三道四。”
話畢,他忽然揚起手,一記重重的耳光帶著勁風就落在了柯七律臉上,她只覺耳內“嗡”的聲,眼前頓時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雙腿發軟跌倒在地,如同一片破碎的葉子被狂風洗禮,爛在泥土裡。
“記住了,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半句三哥的壞話,可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柯七律聽不到他的話,只有耳內瘋了般的嘶鳴,神經牽著頭皮都在一跳一跳的疼,很快,她的左半邊臉就高高地腫了起來,嘴裡湧出腥氣,一絲血順著嘴角溢位。
瞧,這就是人渣,不用她斷定。
阿輝親眼看著周奕動的手,卻始終如雕塑般立在那裡,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只在周奕收手時,遞過一張紙巾。
“帶她上甲板。”
…………
今晚的夜很沉,黯黑的天與墨黑的海不分彼此,連顆星星都看不到。
甲板上大風呼嘯,吹得漁燈左右飄搖,柯七律穿著單薄的衣服走上來,兇猛的海風將衣服吹得緊貼住她的身體,嶙峋的手臂,瘦削的脊背,秦城從來沒覺得她這麼弱不禁風過,尤其是那半邊紅腫的臉,刺得他心口一跳一跳的疼。
柯七律死死攥著拳頭,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哭,絕不能哭,哭了就正中他們下懷。
可眼淚就那麼不受控制地砸落,滑過還火辣辣疼著的臉頰,在滴落下巴的瞬間,被狂風捲走不知去了哪裡。
空蕩蕩的甲板上,男人赤著上身,雙手被繩索吊起,腹部那條還未癒合的傷口,就那麼暴露在空氣裡,在這樣狂風大作的摧殘裡,她分明看到有暗紅色的血從那裡溢位,可卻束手無措。
她想救他,不僅是愛人,更是醫生的本能,柯七律從沒覺得自己如此無能,就像是個廢物。
“七律,別哭。”秦城在銳利的風口中,沖她輕松地笑,“哭醜了,我不要你。”
“我寧願你不要我!”
她忽然歇斯底裡地吼了出來,如同壓抑在火山下已久的巖漿突然沖破地殼,徹底爆發。
“早知道有今天,我就該在情人節那晚和你分開的,永遠分開!我媽說得對,跟著你就不會有好日子,都怪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
她越哭得兇,秦城就越笑得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