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向來很會欺負他。那年還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春陵私塾生了一場火,罪魁禍首是烤魚、悶地瓜的明山。那魚,是宣於唯風叉來的;那地瓜,也是他刨的,明山就一股腦兒將過失退給了他,他倒沒覺得什麼,乖乖跟先生認了錯。哪料先生很生氣,回屋子翻出平日裡趕牛的鞭子,雪十一、花十二他們都喊他快跑,可當時他嚇懵了,忘了跑,就站那兒不動任先生抽打。明山也嚇傻了,嘴唇都是發白的。
那時候渡雪時才一丁點兒大,還沒先生的膝蓋高,搖搖擺擺地抱住先生的腿,奶聲奶氣地哭:不打,嗚嗚……爹爹不打哥哥,疼……
這事兒驚動了明水,明水趕過來的時候,私塾已亂成一團,她氣得揚起手就要打明山,可手臂揮下來,終是不忍心,轉而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含著淚道:“你又頑皮了是不是?下次不要這樣了。”
明山破天荒地認了錯,淚眼汪汪地道:“姐姐不要哭,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哭。”
然後,她望向宣於唯風,一個勁兒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幸兒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宣於唯風初次見到明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很容易地讓明山認了錯,明山在她面前又乖又聽話,跟平日裡上竄下跳調皮搗蛋的模樣判若兩人。
自那之後,明山果真安分了許多,不再惹事生非,也不總是欺負他了。後來私塾被燒毀,錦城危機四伏,赤衛軍處處遭人針對,為了明水的安危著想,明山便將她送到了鄉下一隱蔽處。
至於明水的意中人……
……宣於唯風忽地覺得頭疼,明明只見過寥寥數次面,話都沒有多說過幾句,怎麼就成“意中人”了?
正這麼想著,耳朵一抖,隱約聽見了啜泣聲,緩緩回神,他才意識到是身後的明水在哭,登時頭更疼了。
宣於唯風只得小小聲說:“你不要哭了,明山知道了又該說我欺負你了。”
明水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怎麼會!”他驚嚇般回頭,看見了搖晃花燈下那張滿面淚痕的臉,越發手足無措,哼哧哼哧半晌,嘴裡愣是沒有吐出一個字兒。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都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宣於唯風此時此刻深以為然。忽地當空一道雷閃,他仰頭望去,只見沉沉黑夜壓下,幾絲遊離的雷光在縫隙中穿梭,雷聲滾滾自遠處而來。
宣於唯風皺眉,壓下心底那絲冒出頭的不安,道:
“天要下雨,我們回去吧。”
明水看上去有些害怕,但仍強裝鎮定地點了點頭。
整個街市已經開始躁動不安,宣於唯風拉住明水的手腕往城外走,心裡想著怎麼回去,是攔一輛馬車?還是找家客棧湊合一宿?按常理來說,夜黑路遠,又暴雨在即,尋一家客棧落腳才是明智之舉,可不知為什麼,宣於唯風不想如此。他回頭看明水低頭默不作聲的模樣,又忍不住心疼。
正在猶豫的時候,一道閃電以天崩地裂之勢在頭頂上炸裂開來,宣於唯風只覺得耳朵震得嗡嗡轟鳴,險有失聰的錯覺。街市上行人慌亂,一個少年似是被絆了一跤,直直地摔倒在二人跟前,興許是摔疼了,像只烏龜一樣趴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少年手裡滾落了一張生肖面具,面具上有一個明顯的缺口。
明水輕輕“咦”了一聲,道:“這是幸兒的面具,怎麼在你這兒?”
“——這是我撿到的,就是我的!”
雪白的兔面上濺了幾滴鮮紅的血色,少年忙撿了回去,掉頭就跑。
明水嘴唇發白,顫巍巍道:“面具上有血,幸兒他……他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宣於唯風已不管不顧地追上那少年,面帶煞氣,喝問:
“你在哪裡撿到的?”
少年嚇得“吱哇”亂叫:“你幹什麼?這麼多人呢,你想幹什麼?!”
“說!——面具哪兒撿到的!”
“姻、姻緣河河尾……”少年這才像是怕了,忙把面具丟到宣於唯風的臉上,喊:“一張面具而已,你想要,給你好了。”
然後,嚇得屁滾尿流地溜沒影兒了。
面具上的血跡未幹,宣於唯風攥緊了面具跑向姻緣河,但他很快停下,掙紮著扭頭望向不遠處的明水。
明水的眼裡水光點點,可仍朝他安撫一笑,道:“不用管我,我留在附近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