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棠手心發燙,蜷著手指不願松開,將將要碰到蘇朔的胸口,手機不合時宜地鈴聲大作。
蘇朔把手伸進口袋裡迅速按掉鈴聲,急道:“我……”
剛說一個字,手機又響了起來。
訴衷腸的氣氛很難營造,卻極其容易被打斷。餘棠慢慢抽回手:“接電話吧。”
蘇朔懊惱地抓了抓頭發,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背過身去按接聽:“喂,爸。”
蘇父很少給兒子打電話,真有什麼事也不會追著打,直覺告訴蘇朔,一定沒什麼好事。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蘇家大宅前面的輔路上,蘇朔沒拔車鑰匙,囑咐餘棠道:“在車上等我,如果困了就睡一會兒。東西我不記得放哪兒了,可能得找一陣。”
“東西”指的是結婚證。
蘇家大門緊閉,蘇朔敲了半天,阿姨才急匆匆來開門,看見是他,差點就要哭了:“少爺您可回來了,快去看看夫人吧。”
蘇朔大步流星地走進裡屋,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地上到處都是撕碎的照片,母親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手上捧著一本殘破的相簿,父親坐得遠遠的不敢靠近,見到蘇朔像見到救星:“小朔,來,快勸勸你媽媽,我這道歉也道過了,哄也哄了,她就是不聽。”
蘇朔支開父親,抽了兩張面紙,半蹲在母親面前,故作輕松道:“我就半天沒在家,怎麼又哭鼻子啦?”
蘇母自覺在兒子面前哭很丟人,接過紙巾背過身:“我沒事,你先出去。”
蘇朔拿走她手上的相簿,隨手翻了翻,發現除了有他的照片,其他的幾乎全都被撕碎扔在地上,不由失笑:“媽,你怎麼連自己的照片都不放過?”
蘇母哼了一聲:“拍得不好看,就撕了。”
蘇朔不問發生了什麼事,岔開話題逗母親開心:“撕了就撕了吧,改明兒我給您找個專業的攝影師,咱們拍一套更漂亮的,把這些空位都填滿。”
蘇母看了一眼遍地的紙片,明明心疼得不得了,還咬牙切齒說狠話:“填滿幹什麼,留給你爹當個念想?好啊,走,咱們現在就去拍。”
蘇朔的爹苦著臉在門口攔,蘇朔一問,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蘇硯的母親要兒子在蘇氏集團裡討個重要職位,蘇父想著反正兩個兒子都還年輕,等過兩年再議也不遲,蘇硯母親那頭就敷衍地應了,誰知她耀武揚威地把電話打到家裡,以此證明自己兒子才是蘇家真正的繼承人。蘇母哪裡受得了這個氣,當著蘇父的面把結婚照、相簿,甚至結婚時的錄影帶都砸得稀巴爛。
用蘇父的話來說,就是“像個市井潑婦”。
蘇朔討厭父親的說法,卻也不贊同母親這樣的行為。等到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對母親道:“如果累了,咱們就搬走,不稀罕這點家産。”
蘇母的臉色立刻變了:“不走,不能走,這些應該屬於你,憑什麼我們娘兒倆走。”
這些年來,母親給蘇朔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執念過重,他軟言相勸道:“我現在能掙錢了,放心吧,再來幾個您這樣的我也養得活。我只想您每天開開心心的,逛逛街,遛遛狗,打打麻將,咱們不需要、也沒必要去搶。”
蘇母先是怔了一會兒,隨即扯開嘴角地笑了:“傻孩子,你錯了,媽媽爭的其實是一口氣。”說著,她將目光轉向躺在地上的結婚照,“結婚的時候,我剛懷上你,不顧全家反對非要跟你爸結婚,你爸在婚禮上發誓說這輩子都會對我好,任何東西,只要是他擁有的,就全都是我的。可是慢慢的,他就把這些忘了,誰稀罕他的房子他的公司啊,我只希望他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他,好聲好氣地說,沒用,我就跟他吵架,吵架也不管用,我就哭鬧,明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醜多丟人,可是我難受啊。”
蘇朔看著母親瞳孔裡的光和地上相框一樣碎得四分五裂,頓時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
過了許久,蘇母再次開口,臉上的笑變得從容許多:“你說得對,何必要爭搶?這麼多年了,我早該知道,人心變了就是變了,回不去的。”
安撫好母親,蘇朔去衛生間洗了把冷水臉。
他心裡堵得難受,好像有什麼東西源源不斷湧進來給他施加壓力,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悄溜走,抓也抓不住。
結婚證就放在床頭。他記得之前兩本結婚證是放在一起的,餘棠把自己那本夾在他這本裡面,如今開啟抽屜,只剩一本孤零零地躺著,說不定過一會兒會變成一本綠色的,同樣是三個字,卻象徵著兩個人從此再無關系,過往的一切都將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遠去,直至消失。
蘇朔想到餘棠那句“我不喜歡你了”, 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恐慌的潮水四面八方湧來,呼嘯著要將他整個吞沒。
他硬著頭皮沒帶上結婚證,兩手空空地下樓,邊開門還邊在想接下來的說辭,餘棠願意打他罵他還好,如果不願意,他就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臉上招呼。
蘇朔在門口演習了幾遍,確定自己能把這套動作幹淨利落地完成,才沉下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抬起頭。
然後便撞上餘棠冷冷看著他的黝黑雙眸。
蘇家因為餘棠的到來一掃陰霾之氣,蘇母飛快地把自己拾掇精神,吩咐廚房準備茶點,就拉著餘棠做到沙發上聊天。
餘棠並不是有意拜訪,他剛才在車上等了許久不見有人出來,想著蘇朔下車前凝重的表情,以為蘇家發生了什麼事,便下車走到門口看看,誰知這麼巧和蘇朔碰個正著。
此刻的蘇母看著光彩照人,可通紅的眼睛卻騙不了人。餘棠畢竟在這裡住過大半年,蘇家那些事兒他略知一二,蘇母平時待他很好,所以這種情況下,他實在不忍心掃長輩的興說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