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飄渺的青衣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這是善財公子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心愛的東西?
事到如今,蘇季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心愛的東西,也許一年後會有吧,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蘇季清楚地記得,善財公子離開那天的夕陽,是記憶中最紅的時候,不知這是否正在預示著什麼……
次日天明,朝歌百姓再也沒有看見過蘇大人,烏黑油膩的土地上,只留下刀斧的劃痕,還有幾縷官袍的碎片。
有人說他被憤怒的百姓們生吞活剝,也有人說他去了別的地方,繼續做他的官老爺,總之眾說紛紜,不知哪一個才是真的。
天色微明,四下無人。
一輛馬車自東而來,滾動的車輪碾過官袍的碎片,掀起一片塵埃。
趕車的車夫頂著一頭骯髒油膩的頭發,亂得像是被炮仗炸開了花兒。他是茶裡王家的車夫,姓馬,外號“馬後炮”。
車內的茶裡王撫摸著一雙稚嫩的小手,臉上流露出一絲擔憂,堆滿眼角的皺紋愈加深了。
小手的主人是他的外孫“儒郎”,今天剛滿九歲。儒郎繼承母親王夫人姣好的容貌,秀氣得像個小女孩。哪個婦人見了他,都忍不住想放下自己的孩子抱抱他,蹭蹭他可愛的小臉。
儒郎望向茶裡王,撅著紅潤的小嘴,不解地問:
“孫兒還是不懂,為什麼狐夫子無論說什麼都一定是對的?爺爺不是說,人都會犯錯嗎?”
“狐夫子不是凡人,是仙人。仙人說的一定是事實,哪怕他說爺爺是個仗勢欺人的混蛋,你也要堅信那是對的,萬萬不可懷疑頂撞。”
儒郎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心中的迷茫又多了幾分。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發生劇烈的搖晃。馬後炮吆喝一聲,勒住車馬,就聽驚魂未定的茶裡王厲聲罵道:
“你這殺千刀的戎犬,是想要我的老命不成?”
聽到戎犬二字,馬後炮頓時眉頭一皺。他知道戎犬是對西戎人的蔑稱,而自己身上流的正是申戎的血。但畏懼於茶裡王的淫威,他還是硬生生將這口氣嚥到了肚子裡,操著一口外地口音,笑著解釋:
“老爺息怒!有個問路的攔車。”
聽了這個解釋,坐在車裡的儒郎覺得很奇怪。在他印象中,王家的汗血馬向來是出了名的驕橫霸道。它在城中橫沖直撞,從來沒人敢攔,也沒人攔得住。
究竟是什麼人,能讓一匹飛馳的烈馬停下來?
儒郎好奇地掀起車廂前的布帷,露出一雙大眼睛向外看。
朦朧的晨曦之中,只見一個雪白的人影站在街道中央,擋住車馬的去路。
這人全身都是白的。
白靴,白褲,白袍,白玉帶,連鬥笠也垂著白紗,緊緊壓在額上。其實他就算不戴鬥笠,也根本沒人能看到他的臉。那張臉被一塊白布遮住,只露一雙眼睛。除了這雙淩厲的眼睛,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寸肌膚露在外面。
儒郎只見戲臺上的刺客有過這種扮相,沒想到今天竟在街上遇到一個。可是刺客的夜行衣通常都是黑色,而他這一身雪白,恐怕在夜裡也會映著月光閃閃發亮,真想不通他為何要如此裝扮。
白衣人靜靜佇立,目光掃視著車馬。儒郎眨了眨眼睛,感受到那冰冷的視線,連忙將小腦袋縮了回去。
“嗖!”
白袖中飛出一塊亮白的銀貝。
馬後炮接過銀貝,賊眉鼠眼地取出一根裹著白布的木頭。
白衣人把那木頭從白布裡抖了出來。那是一把桃木劍,劍鋒殘留著風幹的血跡。嗅過沾著血跡的部分,白衣人頓時眉頭緊蹙,問道:
“人呢?”
“什麼人?”
“劍的主人。”白衣人的語氣冷得似能將人冰封。
馬後炮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自從進了青靈廟,就沒再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