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身披一件繪有流星圖案的暗青色大氅,領口的飾針由單顆綠寶石鑲嵌,襯裡是用白色絲綢製成,烏亮的長筒皮靴高到膝蓋。
蘇季認得這個人。
他就是當年被自己吊掛在通天廟裡的外鄉人,如今已是萬人敬仰的善財公子。
這個人已在朝歌落腳多年,也許早不該再叫他外鄉人,但蘇季卻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也許是初次見面的親切感,讓蘇季從未關心過這個人的身份。他覺得只要這個人能陪自己喝酒就足夠了。曾經的善財公子就像蘇季的影子,廟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蘇季都只願與他探討,而現在的善財公子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他此時的出現,讓蘇季始料未及。無論他怎樣壓抑著情緒,眼前這個人能讓蘇季聯想到的,只有未知和恐懼。
蘇季眼睜睜望著他走上祭壇,緩緩來到自己面前。這本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橋段,連蘇季也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就在蘇季迷惑不解之時,善財公子突然伸手將他臉上的面具揭了下來!
頓時,一陣冷風撲面而來,蘇季覺得臉上涼颼颼的。他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心也已涼透。
他唯恐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害怕突然有一個人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把一切罪行全都算到他一個人身上!
然而,過了很久也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人們的反應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強烈。人們看見他的相貌之時,臉上除了無比崇敬之外,什麼也沒有……
蘇季回想起通天廟大火那年,他十七歲;人們推倒通天教主供起狐夫子的時候,他十九歲;而後又過去九年光陰,朝歌城裡的人已經遺忘了那個浪蕩不羈的少年,他們眼中只有一個仙風道骨的狐夫子。
蘇季緩緩走下祭壇,看到郝老丈、林寡婦、奶孃、茶裡王等許多熟悉的面孔,
九年來,這些人雖然有所變化,但這變化也頂多是在原來的形容詞上多加一個“更”字的程度。
老的更老,醜的更醜,慈祥的更慈祥,冷漠的更冷漠……
蘇季不禁搖頭感嘆:人啊,真是不容易改變的動物!
那麼林姿呢?
她是否也變了?變得更漂亮?變得更讓人捉摸不透?抑或是有了喜歡的人?
十幾年前,蘇季無數次路過閻王愁堂,看著林姿忙碌進出的身影,那種感覺很遙遠。他曾無數次想走進去告訴她,自己很願意娶她做新娘子,與她白頭偕老,可是卻一次次停下腳步,向著相反的方向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
十幾年後,蘇季穿越擁擠的人群,尋尋覓覓,再也尋不到那魂牽夢縈的身影。
蘇季堅信,她一定還活著,只盼它日有緣再見,定要相濡以沫。
轉身離去之時,他的視線突然定格在一個人身上。
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身著一襲官袍,頭頂烏紗,漆黑的帽翅微微豎起,透出傲然的官氣。看到蘇季一步一步走過來,老人連忙俯首叩拜。
蘇季一眼便認出,他就是自己曾經的父親,百姓們口中好官蘇大人。
蘇大人與其他下跪的人一樣,見到劍指青冥,開雲見日,便深信蘇季法力無邊。他顯然沒有認出這個萬人敬仰的狐夫子,就是當初那個不肖子。
看著將頭緊緊貼在地上的蘇大人,蘇季又想起多年來一直困擾他的心結。他緩緩走到蘇大人身邊,慢慢將他扶起,淡淡地說:
“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如有半句虛言,我就讓你去和妻兒們團聚……”
蘇大人連忙磕了兩個頭,顫聲道:
“上仙……請講……”
“十年前通天廟大火,你身為父母官,為何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