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的時辰到了,皇城為南關大捷歸來的將士慶賀,書院休息十日。下次來書院記得帶回你們的畫作。”女官半分臉色都無地說完之後,來到底下一個酣睡的女子面前,忍著怒氣邊扣書案邊道:“沈卿卿,可以回家睡了,你下次也不必再來了。”頓時,周圍響起了一片嬌笑聲。
此時,被鬨笑的女子才幽幽轉醒過來,只見半截藕色玉臂動了動,長長如蝶睫毛扇了又扇才不情願地睜開一對桃花潭水般的眸子,乍見到站在眼前神色不悅的人時,那張絕豔美貌的臉蛋頓時生動起來,她急急抓住女官的裙裾,端著嬌憨糯糯的聲音道:“老師,老師,你別惱嘛,我早就完成了的。”女官是從宮裡出來的,因為才學過人又桀驁不羈,於是只能在書院作個教畫的畫師。其人最為嚴謹不好說話,多半學生都怕她,若是別人這般拉著她的裙裾,說不定早就被趕出書院了。
沈卿卿不怕死地扯住她的裙裾,另一手把墊在桌上當睡墊的畫作拂了拂拿到女官面前道:“老師,我畫完了才睡的呢,你瞧,今後我再也不敢了。”
女官瞅了瞅痞性又嬌憨的女子,無奈地接過手。一副雙鳳戲水圖,當真是惟妙惟肖靈動之極,連她在宮中見慣了龍鳳花樣的人也不禁要翹首贊嘆。微微驚豔了一番才收起臉上的喜愛之色,又端著架子道,“再饒你一次,下不為例。”說完拿著畫作便離去了,連她都不曉得這番起惱又原諒的話自己都說了多少遍,可見對這個學生的寵愛到達了無極限的地步。
眾學畫的女嬌嬌隨著女官離去,沈卿卿並不急著走,顧盼神離地向外張望,這時,門外進來一個白皙秀麗的丫鬟:“小姐,我來給您收拾書袋。”沈卿卿點點頭,來人正是淡碧,這三年來她又陸續買了幾個丫鬟,都是挑些乖巧老實的,也只有淡碧顏色最為出眾,心思又玲瓏,其他丫鬟都嫌棄書院無聊無趣只有淡碧主動要求來伺候,書院裡都是貴女嬌嬌,她可不怕淡碧存什麼心思,不過,淡碧確實幫襯了她不少。
兩人收拾完了起身要走,正巧撞見琴音房下學,裡頭一個少女見到窗外搖曳而過的身影立馬提聲喚道:“沈卿卿,站住。”這一聲忒得無禮,直如命令身邊小廝丫頭一般無二,沈卿卿聽言卻並不著惱,雖然沒有應承她,但是分明腳步放緩了。“小姐……”淡碧歡快地在她耳邊低嚀,沈卿卿點點頭,飛快地給她拋了個神色。
那少女丟了丫頭收拾琴譜,自個快速地追上來,氣籲籲道:“沈卿卿,我叫你呢,你沒長耳朵麼?”少女頤指氣使地驕橫道,別怪她無禮,實在是禮部曾員外的嫡女比一個商戶之女不知要高貴多少倍,而且曾員外的族中還出了個貌美如花的得寵妃子,雖然才從五品,可是在宮裡頭也是沒人敢欺負得罪的,輕輕一掐就能把一個商戶之女踩死如螞蟻。
不過沈卿卿可不怕她,回過頭故作驚訝道:“呀,是曾小姐啊,怎麼才一月不見,你……”玉白小手捂著嘴兒,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曾蓉都快哭了,一臉紅彤彤的痘子開得比花兒還豔,擠得都延伸到了半個脖子,抹了城牆厚的粉脂還是掩飾不住,反而跟人皮面偶一般可怖,平日好友見她這般暗地嘲笑諷刺連書院的同伴也忍著笑紛紛繞道而行,她連死的心都有了,哪曾受過這般委屈。聲音裡依舊跋扈不過略帶哭腔:“你不是說我臉上的紅疹要找大夫看嘛,可是我都吃了好多藥材了,都是無用,你快給我想想辦法。”
沈卿卿假似好意地欲觸及她的臉頰,被曾蓉拉住,一手的滑膩,那手兒好似能反射日光般地白皙柔嫩,令她驚羨不已,再次開口都帶了乞音:“卿卿,我知道你定有辦法的,你不是做藥蜜的嗎?”多麼想如她有一身白瓷色的肌膚,要她做什麼都甘願了。
“不錯,可是我畢竟不擅藥方的,你這是病,需要看大夫。”沈卿卿遲疑道,急得曾蓉直跺腳,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不過,我有款粉蜜,加了松竹白蘭玫葉,或許能緩解一下,只是金貴得很,上次我給侍郎千金的一支不加藥材的都賣了五百金,這支光是松竹我都足足沁了七日,被廖小姐八百金先定了,下回再出來一支恐怕要一月之後。”沈卿卿為難道。
“不行。廖碧兒那裡我去搞定,你先給我,我出一千金。”曾蓉喜上眉梢,哪裡管什麼廖小姐,不過是個暴發戶的女兒,也配與她搶。“那好吧,”沈卿卿為難地應道:“去藥蜜坊取貨便成,不過,這紅疹可不是一兩日能見效的,得配合了坊內的其他藥蜜使用,不得再用其他的粉脂紅膏,你可記住了。”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兒反倒令得曾蓉感激涕零地點頭,要知道,連大夫都被她纏得避之不及,閨蜜好友更是譏笑諷刺恨不能她一直如此才好,從前頤指氣使慣了自從得了紅疹之後才嘗到個中酸楚,好久不曾有人這麼認真關心過她了,女子容貌猶如生命,心底是把沈卿卿當成了大恩人。
曾蓉匆忙地叫上丫鬟去鋪子取藥去了。沈卿卿翹著唇角,連走路都帶著歡快,輕易地便把一千金揣進懷中,這便是她絞盡腦汁要入書院的因由,書院多的是不差銀兩的千金美嬌,即便她開成天價都還有人搶的。
“小姐,”淡碧問道:“松竹白蘭玫葉,這些我都沒有聽過的,是不是哪裡出了差錯?”
“閉嘴,你懂什麼。”沈卿卿一聲呵斥,提著裙擺娉婷地去了。所有藥蜜沁制她都沒有要淡碧接觸,奈何她與種花的幫工有一腿,多少也被她知道一些方子,不過這樣又如何,她的奇異稟賦可不是靠著探聽方子就能配製得來的。京城裡也有一些商販見著她的鋪子大紅大紫學著把草藥釀製成蜜,結果都不見成效,不久都倒閉了。如今就只剩一家藥蜜坊,生意火得連宮裡的貴人都慕名而來,從前幾個銅板的蜜粉,如今上百金還要預付定金才能拿到貨。
這個治療紅疹的藥粉自然沒有什麼松竹白蘭玫,曾蓉臉上是被厚重的粉脂堵出的毛病,前世沈卿卿剛入世子府的時候,見著滿櫃的粉脂唇膏也像她這般恨不得全部抹上,連睡覺都捨不得擦去,結果沒兩天長了很多恐怖的疹子,恢複以前的清爽容妝立馬就好了。自然曾蓉的要嚴重得多,不過她也自有辦法治,只是要她多付上幾百倍的銀子罷了。她不是惡人,可是對付那些嬌氣多金的貴女也從來不手軟。
沈卿卿入了京城聞名的春醉樓,午時樓上的包廂早就滿客,只能在一層大廳間用膳,她點了最愛吃的酥鴨、桂花豆腐,芋頭鮮菇湯,紅汁雞骨,對食物她是極為剋制的,不過就是對春醉樓的美食沒有抵抗力。每逢下學路過都要來點幾個菜吃。
這時候,樓上的包廂中五個黑衣將士正聚在一桌上豪飲。一個男子顯然有些醉意,提著酒壺大著膽子對著正中面色不霽的男子道:“霍統領,你這陰沉著臉色待會如何去仙雲閣玩樂,女子見著你恐怕都要嚇跑了。”說完,兀自笑起來。
“你們去吧,我還有任務。”男子聲音無波無瀾,縱使這樣,還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剛起的笑聲似被潑了冷水般迅速消失了。
“就一小會功夫,耽誤不了你多久時間。”醉意男子不罷休地道:“我給霍統領定了個包房,今夜可是花魁牡丹……”
“不必了。”男子冷冷道,不多言地抿緊了唇角,淩厲的唇線勾畫出男子的鋒利狠辣。他回京不久,便有聞風而來的貴人邀約,已令他大為厭煩。
“霍兄,白統領的帳你都不買,他可是宮裡老資歷的禁衛隊統領,小心他去告你一狀。”男子領著侍衛怒氣沖沖地走後,李錢冒出來做在他身旁道。
“李哥,你以為當統領就是到處嚼舌根告狀,霍大哥的位置是拿命換來的,如今京城裡誰不知道夜煞的名號,連皇帝都把霍大哥提前召回來守護皇宮,可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掰倒的。”與李錢同行的男子道,幾人都是隨著霍亞夫去過南關的生死兄弟,感情自是不必說。
“這倒也是,不過你老是這般唬著臉,殺敵還行,回京作樂享福可就用不上了。”就屬李錢嘴賤不怕死,敢在他面前這般說話,多年來一直未變。霍亞夫渾不在意地飲下一杯酒,目光隨意地向樓下瞟去,那雙黑亮的眼睛登時緊眯起來,似是找到了獵物一般迸射出光亮。
緊盯著他神色的幾人也不由地隨著他的目光望去,一樓大廳用紗幕隔著用食的客人,可是卻擋不住樓上有著驚人目力的男子,只見斜下方一個美嬌撩著衣袖夾著桌上的桂花豆腐,那白瓷細藕的嫩臂比豆腐還要白淨,一時竟然分不出哪個是豆腐哪個是手臂,從樓上的角度恰好對上女子胸脯滿當得壓迫在桌邊上,領口的霧色薄紗襯得肌膚瑩潤白膩,半邊面頰如花似桃若梨,烏黑青絲披垂著預示女子還是個少女尚未出嫁,簡單的珍珠玉蘭發簪斜插在發間,豔麗無邊,那胸脯更是呼之欲出令人直咽口水。
“美,真美,太美了。”李錢的喉結都在滾動:“不愧是京城,一回來就遇上這麼個絕色女子,我得去問問小姐貴姓,家住何方。”砰地一聲,人還未抬腿,桌上的大刀就攔在身前,差點就挨著身了。李錢嚇得尿流,“霍兄,你怎麼回事,你自己禁慾戒色還不讓兄弟痛快。”
“坐下,好好吃飯。”霍亞夫一雙虎目瞪起來能把人嚇死,幾個三尺男兒不由坐下來聽話地噤言用飯。
只是,他的目光又深邃異常地投到樓下的女子身上。此時,女子已經用完飯食,拿著繡花帕子細細抹著嬌豔欲滴地紅唇。不知道她與夥計說了什麼,嬌俏的眉目繃著嘴兒還微微嘟起,那痴酣盯著她的夥計才留戀不捨地轉開眼。
待女子戴上帷帽,把那絕豔的容貌遮得密不透風出了樓,男子才神色稍霽地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