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賢殿出來,我長舒口氣,身後那抹玄色影子僵立良久,彷彿一尊立在懸崖邊緣的石像,風吹日曬的嵌在那,拼盡所能的保持平衡,左手摸著幾乎近在咫尺的相伴,右手卻落入飛鳥不存的深淵。
此間煎熬和搖擺,小白龍嘗了萬年,今夜討回這點,利息都不夠。
我撚出顆菩提果丟入口中,這番敲打過,小白龍日後討兵時估計能順暢不少。太輕易得到的東西,自然換不出甚麼有用的條件,只有那些已能觸到,卻抓不住的,才會被視若珍寶,傾一界之力,也不惜。
漫步過長寂的夜,再踏上天河,行半柱香功夫,便是布星臺。
穿出結界,入眼大片燦爛星空,有一人長身如玉,負手而立,清雋背影同初見那日一般無二,我眯著眼打量,覺得當時在葡萄藤上做一縷煙氣的日子也挺不錯。
“赤綾上神仙體未愈,還是莫與旭鳳走的太近了。”
到底是做六界之首的,訊息靈通。我笑著打個招呼,走下玉階。
布星臺正中擺著一套方正案幾,一壺穀雨茶似算準時刻,烹的恰到好處。我揮開裙裾坐下,徑自傾壺斟了兩杯,笑道:“今日太微忌辰,若不是路遇魔尊都要忘了,你不回璇璣宮,正好給彼此行個方便,眼不見為淨。”
風乍起,眨眼工夫小白龍已穩穩坐於對面,三指撚在茶盅上微微一晃,晃起沉在杯底的心思。
“自天元前那次轟動五界的大戰,省經閣一幹有關冥界典籍盡數焚毀,僅留忘川封印之術,如今星象大變,恐冥界門戶將開,旭鳳他雖心有怨憤,卻不會不顧大局,你何必冒險。”
他目光凝過我鬢角那縷斷發,眼底湧上暗色。
真是尾會疼人的好龍。
“原來今夜這壺茶,是特地備來聽故事的。”我偏頭一觀星象,果見紫微宮和天市垣都有大變,不過寓政的太微垣倒極為穩當,想來小白龍天帝之位再難動搖,
“你若想聽,我便講幾段那時吏官寫的史文。”憶起那段天地色變的混沌年代,似乎每張畫面,每頁古籍都蒙著氤氳血色,“天元前冥界之主擎蒼起兵欲顛覆五界,彼時天界之首紫微大帝神壽窮盡,應天人五衰之劫,天界群龍無首,魔界烏合之眾,妖界由於自古血脈難繼早不足一提。五界高位輪替本是常事,擎蒼為尊也並非不可,但他竟想著覆滅天、魔、妖三界,獨留渡輪回生亡魂的人界,一批批修行無數歲月的上神草芥般身死道消,忘川河淌了百年殷紅血水。上清天幾尊避世良久的帝尊為免五界顛覆強行插手,以忘川為閂,封死冥界門戶,又以禁術為引,將四界亡魂引渡囚拘於忘川河內,自此冥界大門百萬年開一瞬,收束忘川幽魂,餘下四界各自相安。”
小白龍隨著我的目光望去紫微中宮,清冷嗓音夾帶三分譏諷,“史文便是真相麼,那倒不必焚盡了。”
“不錯。天界不留,自是有部分真相掃了顏面,史文寫與不寫,都是錯漏,倒不如燒個幹淨。”我又掏出玄玉酒壇,茶盅太小,便借水汽憑空凝出兩個冰盞,佳釀入盞被冷意激出一層飄渺雲煙,養眼的很,“冥界擎蒼做了許久冥尊,一直安分守已,五界裡莫說惡鬼,就連幽魂都很少逃逸,膝下二子一女,嫡子善武,庶子好文,小女花容月貌,本可得享天倫,誰料小女冥婉還未飛升上神時偷偷跨界遊歷,還隱去身份,一個荒野小仙,紫微動動手指便捉去了。”
我垂眸掩下冷嘲,古往今來的神仙啊,又有幾個真正問心無愧,大道向來不是為公,而是為己,修煉的越精深,便也越自私罷了。
“冥界無生靈,本體大多乃器物煉魂,可是這位公主本體惹來禍患?”小白龍斟滿美酒,沖我略一舉杯,仰首再飲。
“你倒不懷疑是她的容貌惹事麼?”我回敬一杯,懶洋洋開口,“說來奇異,冥婉修為不高,本體卻冠絕六界,是一枚乾坤丹。”
“丹藥?!”小白龍酒盞一滯,蹙眉去看星臺西北方幾顆寥落星子,幾番掐指演算,曾一片混沌的星軌頓時明瞭,“紫微天人五衰之劫比歷任天帝來的都晚,能拖得如此久還有一戰之力,原是將冥婉生生煉化了麼?!”
我將他掐算的手按下,揮袖震去漫天星辰,“莫算了,歲月悠久如何說得清對錯,不過因果輪回罷了。紫微那時被大劫逼紅了眼,又不知冥婉身份,說起來,若冥婉真是個尋常小仙,即便被生生煉化,五界內又何嘗能有一絲波瀾?所謂公平,所謂正義,所謂三千大道點化眾生,不過幾句話而已,三千大道是一樣麼?龍鳳之道與螻蟻之道,生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