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國界碑十)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鬱春明的噩夢中全是江敏的哭聲。
他會因此忽然驚醒,一個人坐在黑洞洞的房間內,目視著對面冰冷的牆壁,剋制不住地回想自己那荒涼的童年。
所以,江敏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母親,是痛苦,還是一個歇斯底裡的女人?
擺脫了她,是好事,是幸運,還是新的夢魘?
鬱春明靠在冰冷的座椅上,嗅著那股劣質皮革的味道,忽然開始眼角發澀。
“你現在叫啥名字?”錢國偉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夾著半支煙,他抬頭掃了一眼後視鏡中的人,哼笑了一聲,“別說,你和江敏看起來,還真有那麼一點像。”
鬱春明沒說話,視線轉向了窗外:“這不是去金鈎山1號巡護站的方向。”
“這當然不是去金鈎山1號巡護站的方向,”錢國偉一轉方向盤,帶著鬱春明拐進了一條小路,“今夜咱爺倆就擱這附近待著,明早出境,至於李光來,我祝他早死。”
“待在這附近?”鬱春明皺起了眉。
眼前是黑水河沿岸,金阿林山的腹地,山中村落大多無人居住,僅有的一些獵戶也會在深冬到來前,撤去聚居地。
錢國偉又是怎麼在這種地方找到落腳處的?
“來吧。”很快,車停在了一處山崗下,錢國偉拉開後門,把雙手被捆在一起的鬱春明拖下了車。
“這兒原先是邊防哨所,後來部隊改制,哨所被廢,換成了林場的駐防點。”錢國偉笑吟吟道,“駐防點有吃有喝,還有取暖裝置,咋樣,警察同志,這也不算磕磣吧?”
鬱春明滿腹疑問,畢竟駐防點裡常年有人,不像那些早已荒廢的巡護站,能夠成為蛇頭們遮風擋雨的住所。
但現如今,鬱春明沒得選,他只能被錢國偉拿槍指著走下車車,鑽進這座灰白色的塔樓。
塔樓裡很暖和,一層的裝備櫃中還堆著不少一看就經常使用的巡防工具,走到二樓,一股泡麵的味道迎頭而來,鬱春明聳了聳鼻尖,在其中嗅到了駐防員長期居住留下的體味。
錢國偉掀開暖簾,收起了獵槍,他拽著麻繩,把鬱春明捆在了一處下水管道上,然後惡狠狠地命令:“安生待著,別亂動。”
鬱春明沒出聲,目光落在了一件掛在牆上的棉大衣下。
那裡除了一些雞零狗碎的雜物,還有一件女士內衣,女士內衣旁邊的凳子上搭著幾雙手套,手套看起來不大,主人肯定不是個成年男子。
錢國偉並沒有注意到鬱春明的目光,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脫掉了外衣,然後往那張正對著窗戶口的躺椅上一靠,隨手拿過駐防點裡自配的望遠鏡,對準了窗外。
“打你倆進到駐防點的監測圈兒,我就盯上你們了,先開始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來人兒就是江敏,結果一打眼兒瞅著那件紅棉襖了——”錢國偉冷笑了一聲,“這死老孃們兒還是那麼喜歡穿紅掛綠的。”
鬱春明垂著眼睛,沒說話。
錢國偉抬腿踹了他一腳:“你是咋當上的警察?江敏能把你養成這個樣子?”
鬱春明一側歪,眉骨正正好磕在了洗手臺上,他眨了眨眼睛,感覺到了一股暖流:“這地兒的駐防員去哪兒了?”
錢國偉緩緩地咧開了嘴,他俯下身,注視著鬱春明:“警察同志,你覺得呢?”
鬱春明呼吸微顫,就想往後躲。
但錢國偉卻猛地一伸手,掐住了鬱春明的脖子:“來,給你爹我講講,你到底是咋幹上警察的?別說,這張臉瞅著人模狗樣的,還挺帶派。”
鬱春明掙紮了幾下,沒能脫開錢國偉那鐵鉗子一般的手,他冷著臉道:“我不是你兒子,我父親叫鬱鎮山,你可以查查,他是省公安廳的副廳長,你綁了我,小心要吃子彈。”
錢國偉的手霍然一緊,掐得鬱春明悶哼了一聲。
“你爹是副廳長?騙鬼呢!江敏那娘們兒是因為出軌,被人家趕回紮木兒的,她前夫哥當著她的面,罵她是婊子。”錢國偉笑出了一口黃牙,他湊近了打量鬱春明道,“你自個兒心裡其實明鏡似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