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春明正低著頭整理自己好不容易寫好的檢討,他隨口回答:“沒有,還是上午的那些。”
關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目光有些複雜地掃了一眼此人今日尚佳的臉色:“我下午在市分局開會的時候,聽那幫嘴上沒把門的同事講八卦,說咱們鬱副廳長年輕的時候和紮木兒還挺有緣。”
鬱春明抬起頭,神色淡定又坦然地想了想:“他應該沒在紮木兒工作過。”
兩人所答非所問,關堯也不好再往下打探,他思前想後半天,到頭來憋出了一句話:“我記得你說,你在紮木兒待過一段時間?”
聽到這個問題,鬱春明整理稿紙的手輕輕一頓。
誰在他面前說了什麼閑話?是王臻,還是那菲?又或是因為那張照片,他終於對自己起了疑心?鬱春明暗自想道。
但很顯然,不論是閑話還是疑心,眼下關堯敢做的也僅僅只是試探,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生怕自己真的問出了什麼,當然,也可能是,生怕自己什麼也沒問出。
這副左右矛盾又進退維谷的模樣,讓鬱春明瞬間起了玩心。
他故意回道:“是待過一段時間。”
關堯眼前立刻一亮,他追問起來:“我聽孟長青講,你說你也是么零三林場的人?”
“是啊,”鬱春明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就住在松蘭林場家屬院,就是……魚崖大道那邊,離烏那江挺近的。”
“魚,魚崖大道?”關堯先是一喜,而後又是一愣,“松蘭啊?”
“對啊,么零三林場駐松蘭辦事處,你不是知道嗎?松城大廈就在那裡面。”鬱春明回答。
“哦,哦對……”關堯原本被吊起的心又驀地往下一沉,可他仍忍不住問道,“那你之前是啥時候來的紮木兒?”
鬱春明嘴角微抬,似笑非笑:“來過兩次,考上大學之後來過一次,住了有小半個月,參加工作了又來過一次。”
關堯有些失望,但又不得不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本就該是一個正常的回答,他收回了停在鬱春明身上的目光,沒再往下問。
鬱春明卻自己往下說了:“我這兩次來紮木兒,是為了找人,可惜兩次都沒找到。”
“找人?”關堯的心又瞬間提了起來,他問道,“你找誰?”
鬱春明看向他,淡淡一笑:“一個朋友,但我來紮木兒找他時才知道,他當時已經離開這裡很多年了。”
關堯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這話,鬱春明卻沒繼續講下去,他把寫好的檢討折疊整齊,交到了關堯手中:“給吧,關隊長,我可是一筆一劃寫的。”
關堯手忙腳亂地收好了檢討。
鬱春明已探過身去揭他的飯盒蓋子:“今晚市分局食堂都有啥菜?”
關堯三心二意:“酸菜血腸,雞蛋柿子,還有地三鮮。”
鬱春明湊到近前嗅了嗅菜香,然後說道:“我不愛吃雞蛋柿子。”
“不愛吃雞蛋柿子?”關堯正滿腦子想著其他事,他心煩意亂道,“天天挑三揀四的,這不愛吃那不愛吃,我就沒見過不愛吃雞蛋柿子的人……”
話說到這,他突然卡殼了,因為,關堯想起,自己還真見過一個不愛吃雞蛋柿子的人,而這個人,正是江心。
其實,對於他們這一代來說,挑食的不多,畢竟小的時候並沒有那麼豐盈的東西能供他們來挑,更別提這種大眾菜了。至於江心為什麼不愛吃雞蛋柿子,則純粹是江敏的原因。
當年,自從江敏被文藝團開除,江敏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秦天的父親秦準因意外去世後,家裡的情況就變得艱難了起來。江敏要抽煙,要喝酒,從前攢著的一點點積蓄如流水般地揮霍了出去,日子過得越來越揭不開鍋。
而江心,四、五歲的孩子,正是什麼都饞的年紀,有時忍不住了,便會偷偷跑去單位食堂的後廚以幫忙為名蹭吃蹭喝,時間久了,二廠後勤處的人也認識了他,沒人會苛待一個孩子,基本都任他去了。
不過江敏可不樂意這事,她是個“要臉”的體麵人,過去也是登臺表演的“大明星”,既然自己已經被林場掃地出門,又怎能容忍自家孩子在外面幹這種事?
於是,就在某天食堂改善夥食,上了一大鍋雞蛋柿子,江心正跟在關堯奶奶後面樂呵呵地端著碗的時候,江敏來了。她先是打翻了江心的碗,然後又把她眼裡這個“不爭氣”的孩子一掌扇下了飯桌,勒令他立刻回家。
江心起先在哭,但在意識到自己回到家裡會面對什麼後,他便不哭了,他嗅著衣服上掛著的菜汁味,忽然什麼都不想吃了。
關堯對這事的印象很深,因為那天他就在二廠的食堂,親眼看著江敏揪著江心的耳朵,把人拎回了家。
那麼,鬱春明又是為什麼不愛吃雞蛋柿子呢?
關堯注視著他慢條斯理地往嘴裡塞飯,然後又狀似不經意地看向自己,招呼自己也趕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