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嫮宜還是吧嗒吧嗒按著原子筆,所長回頭看她,那是種沒有辦法形容的眼神,無奈猶豫最終抵不過一咬牙後的妥協,“那,讓小周過來,去給他們辦個手續。”
那男人忙起身卑微地彎腰感謝,一邊說著謝謝一邊偷瞄了眼孟嫮宜。所長讓她一道走,孟嫮宜聽話地起身走過來站在男人面前,她十四歲時就已近一米六五,她似笑非笑看著他,突然揚起手將原子筆紮進那男人的脖子裡。所長反應及時攔住她,整支筆卻也進入了一小截,她做過田間粗活力氣一直很大。
男人捂住脖子,婦女破口大罵,急救車發出刺耳的尖銳叫聲開進派出所大院。所長制住孟嫮宜,神色複雜,怒火中燒中似乎還帶著些許慶幸的輕松。有年輕警官過來呵斥她,“你有沒有良心?小小年紀就敢行兇?你也不看看這是哪裡?”
男人兇相畢露,血從手指縫裡一路流下來染紅了藍色的工作服,“你這個作死的賤丫頭,等我好了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孟嫮宜異常冷靜,“我戶口本上不滿十三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盡管來找我,恭候大駕。”
男人被她氣定神閑的話說得一愣,如果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約就是這麼回事了,誰能知道一個連親人都沒有的小姑娘瘋狂起來會做什麼?尤其她還拿著法律的免死金牌。
最終不了了之,她既承擔不了刑事責任也負擔不起民事賠償,那男人自知心有不軌,只得恨恨敗走。
所長抽煙越來越兇,他值班都要時不時讓人去會議室看一下她在不在,可她一直都乖的讓人心疼。除卻吃飯和上洗手間外,她基本不離開那裡一步。可自有女警看她可憐帶了幾件舊衣服後,她照單全收感恩戴德,打水掃地泡茶幫忙跑腿買東西,滂沱大雨或是臺風過境都無怨言。這時的她,又識時務地讓人不忍。
最終還是老實巴交的警官周為民將她收養,起初是領導分配下來的任務,後來心腸好也算得真心待她,從微薄的工資裡擠出來讓她上學,學費全免生活費學校自願減半。
周為民在領養了孟嫮宜一年半後老來得子,已經四十的男人抱著發妻在醫院的候診室號啕大哭,然而老天不知怎麼想的,她妻子在懷孕時回孃家受了風寒,聽信村裡老人的偏方治感冒結果胎兒在肚子裡缺氧傷了腦,不足八個月就剖腹取出來。保溫箱住了兩個月才接回家,護理不當弄出來個捂熱綜合症差點送了性命。在花錢如流水加外債累累後,總算是一切轉好。
家庭財政陷入危機,還要供應奶粉尿不濕,孟嫮宜在深秋的傍晚躺在屋頂想了一晚,第二天不再去學校而是開始幫著周為民的老婆賣水果補貼家用。
她負責天未亮就蹬著三輪車去十幾公裡外的水果市場進貨,然後運回來支攤子擺好。將近7點周為民的妻子會抱著還在襁褓的男孩兒留留給她送個饅頭,關照幾句再待一會兒就回去收拾家務洗洗衣服,做好午飯再過來,一邊逗孩子一邊幫著過秤收錢。晚上太冷的時候會早點回去,孟嫮宜自己看到九點鐘,收攤子回家。
周為民的同事們都會過來買點水果關照一下,所長抽著煙挑最貴的紅富士,聲音因為常年抽煙薰啞了,他問,“苦不苦?”
“比起以前的生活而言他們對我很好了。”孟嫮宜一邊從三輪車裡搬出一箱橙子一邊笑著回答道:“不苦。”
真的不苦嗎?她也不過15歲而已。只是命運自她出世就未曾溫柔對待過她,百般折磨與折辱,她說苦又如何呢?
電話陷入長久沉默後,孟嫮宜輕笑道:“你知道的,我的基礎很差,二元一次方程也解不好,更不要提你最拿手的奧數和化學,我甚至都看不懂。那次大雪封路業城甚至發出橙色預警,我約了補習老師在學校見面,他沒來你來了,我問你在全國大賽上拿了什麼獎,不是我記不清,而是於那時無知的我而言根本不懂。我只懂得我對你的羨慕是真實的,嫉妒也是真實的。我當時就在想,這個男生怎麼長得好看學習還能這麼優秀呢?”
“你那時居然覺得我好看?還覺得優秀?你在關注我?”陸徽因淩晨透過電波跨越半個城市聽到能孟嫮宜回憶過去的這番話,心口撲通撲通劇烈地跳動起來。“為什麼不找我補習呢?整個班級過大半的人給你講過題,唯有我,一次也沒有過。你知道我有多介意這件事嗎?每次聽到你對著題目嘆氣我都會靠在你的桌子上,等你用手指戳一戳我的背,說你能不能給我講解一下這道題。可你一次都沒有。為什麼?難道那時候的陸徽因這麼讓你討厭嗎?”
“討厭啊,簡直不給人活路。那時做夢都是白卷,嚇醒了就爬起來刷題。起初是硬撐著不睡,後來一點一點接近目標又怎敢睡?到現在是不睡成了習慣,喝點牛奶等著太陽沖破最黑的天幕,很美。”
“一點也不美,它摧毀了你的睡眠系統。”陸徽因現在恨不得揍她當年的家庭教師,這簡直本末倒置飲鳩止渴,追求短時間內大幅提高成績而犧牲睡眠,並不值得。“如果當年是我陪你複習我一定不會這麼做,我會再等你一年,一起高考。為什麼你一次都沒和我提起過?”
“為什麼呢?因為卑微的自尊心啊,怕你看到題目覺得我很蠢,也怕你沒有耐心。”孟嫮宜輕笑,她沒說出口的更怕,是怕自己接近你會被你吸引。
長久待在黑暗裡的人如何會不向往光明呢?你這麼美好又陽光,沒經過世事險惡,我怕自己會玷汙你,也怕發現你和我想象中的形象不一樣。與其如此還不如遠觀,古人說的好,人生若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