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泯然不得不在兩人的注視下拿出手機撥號,陸徽音點了外音。
嘟嘟幾聲後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不是刻意壓低的那種,光是聽著就覺得這是個不好相處很壓抑的人。“喂?哪位。”
“我,我找孟嫮宜。”
電話忽然陷入沉默,只有及其輕微的呼吸聲。
蕭泯然以為訊號不好,連連餵了兩聲。
“你是誰?”
“我是孟嫮宜的同學,我叫蕭泯然。聽說她回國了,能告訴我她的聯絡方式嗎?”
又是短暫的沉默,“稍等,她在換衣服,我問一下再給你回複。”
電話緊接著被結束通話。
三顆湊在一起的腦袋瞬間分開,蕭泯然小心地看了眼陸徽音的臉色,下午三點鐘的太陽還掛在半空,白鴿成群結隊從天空飛過,對面有個大型的開放公園,很多家長帶著孩子在裡面玩,什麼情況下需要在這個時間換衣服呢?
真夠讓人想入非非的。
“陸徽音你找孟嫮宜是想彌補什麼嗎?”
“傷害就是傷害,沒有辦法彌補。”陸徽音認真道:“我想知道她生活的好不好,她的世界是否需要我。”
幾分鐘後電話居然打回來了,還是同一個號碼。蕭泯然快速地按下接聽鍵,一把清冷的嗓音霎時讓時間也停住了。
“聽說你找我?”
蕭泯然幾乎要哭出來,哽咽道:“這麼多年你去哪裡了?”
“在國外念書,你呢?過得如何?還在業城嗎?”
“在,我還在這裡。”蕭泯然回答道:“我還當了醫生,變得更無趣了。我總是想起你,想著你會在哪裡,做著什麼事情,有沒有人陪你哭,陪你笑。”
孟嫮宜輕聲笑起來,“我還記得你說請我吃必勝客,因為那裡的披薩很像你老家的烙餅。”
“你還記得?”
“當然。這是你的號碼嗎?我記下了,等我電話。我現在有些事情就不多說了。”
“等下,你的號碼是多少?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
“我還沒去辦……”話說了一半,最初接電話的男人湊過來說了什麼,應該貼的很近,連呼吸都可聞。但他嗓音低沉聽得不太真切說了什麼,電話隨即被切斷。
蕭泯然激動地漲紅了臉,她居然還記得。那是的自己敏感自卑到極致,家裡為了湊夠她的學費幾乎從頭跪到村尾,母親木然地跟著,懷裡抱著幾個月大的弟弟。她只在父親磕頭的時候朝她看,眼裡是她看不懂的冰冷。她知道自己如果考不上大學,走不出這裡,可能幾年後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母親,她沒有退路。
為了省錢一天開始只吃一頓飯,到了晚上格外地餓,又不敢多喝水,因為會頻繁地上廁所。她就塞上耳機聽外語聽力,精力集中會短暫地忘卻一切。
孟嫮宜向來喜歡她犀利的解題思路,幾乎是從初中開始惡補的她,每到晚自習就會和她的同桌互換位置坐到她旁邊。
餓得久了腸胃自然蠕動地頻繁,咕嚕咕嚕的聲音誰也沒法控制。她隱約能聽見,就惡狠狠地捂住肚子,這份尷尬讓她滿臉通紅萬分尷尬恨不能鑽進課桌洞裡。
孟嫮宜埋頭寫題一眼都不看,彷彿沒有聽見似的。只是晚上開始帶飯,兩個飯盒塞得滿滿當當,兩把勺子放在一起,喊上她頭抵著頭一起吃。
也都是些家常菜,手藝算不得好。土豆絲有時候會鹹,青椒肉絲有時候連佐料都不放,更甚至有時候就兩碗白粥四個鹹蛋,榨菜倒是分量足夠。孟嫮宜總是冷著臉吃自己的那一份,蕭泯然也吃得毫無壓力。
從沒問過為什麼不吃飯,因為答案是那麼明顯呼之欲出;也從不拉她出去一道吃,站在她玻璃板的自尊心上替她付錢;更沒有帶一些美味佳餚來顯示自己對她的施捨,她有能力這麼做卻從來沒有。可即便孟嫮宜已體貼至此,那時的她仍舊在心裡某個角落啜泣不止。不是不嫉妒她,憑什麼上帝已經給了她如此出眾的外貌,還要再給她家世和頭腦!
今時今日回過頭去想,那個年紀的男生女生正趨於注重自我投射在外界而收獲的評價,是本位自我的成形而格外在意外界看法的階段,自尊和麵子看得比天還要大。有誰願意在一群結伴買飯窮盡想法來炫耀自己的同學面前帶飯?只有她一個人下午的時候就提著一隻白色的環保袋來上課,晚自習前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去教室辦公室的微波爐加熱,她從在意過任何人的眼光,她有著遠超年齡的心智。
最受傷的還是那些被嘲笑的時刻,男生總是一邊喊她做恐龍一邊看她灰頭土臉無處逃竄的窘迫,她的自卑無法勸解。孟嫮宜告訴她,如果做不到不在乎,那就記住這些曾使你難堪痛苦的事,等到時過境遷後你會感激那個忍耐並努力的自己。
是哪一次說過的話?實在太好奇那些人嘴裡說的好吃的披薩了,她偷偷對孟嫮宜說她以後一定要請她吃,各種口味的都點一份,要吃到生理厭惡為止。
孟嫮宜是怎麼回答的她記不起了,可能也沒說什麼。她只記得那時的日光如今日溫暖,卻遠比今日傾城。
陸徽音和程嘉言起身準備回去,蕭泯然有夜班也要回去了。馬路對面是小巷,只他們三人站在路口等綠燈。人流如織在身邊穿梭而過,巴掌大的葉子隨風從枝頭墜落。陸徽音忽然開口,“她的世界不需要我。”
聲音太輕,蕭泯然沒聽清回頭去看他。他低著頭,神色悲傷。
沒有什麼比不需要更殘忍,更直白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