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業城的新城區早在十年前政府規劃報告中審議透過,也報省委獲批。單向八車道的瀝青馬路和精心栽種的銀杏樹無一不彰顯著政府對新區給予的厚望。經過幾年的發展,這裡雖高樓林立卻不逼仄,亮化工程做到極致,周邊配套陸續提上議程,甚至連大型遊樂場的效果圖都打出了巨幅海報。房價跟著水漲船高,人們蜂擁而至摩拳擦掌,生怕來晚了趕不上經濟這輛動車。
業城第一人民醫院新的大樓兩年前就已經完工,但不知為何內裝工程卻一直拖拖拉拉沒有跟上進度,幾乎逢年過節就會有工人們成群結隊去堵市政府的大門索要民工工資。
何院長五十出頭的年紀,戴一副半框的眼鏡,梳背頭,保養得當看著清爽又有味道。他年輕的時候響應國家政策去西部支農待了八年,回來後就在第一人民醫院內科做副主任,手術臺和看診做的少,更多的時間是各處學習考察,終於習得精髓直接跨越主任的位置升任副院長。前幾年他的頂頭上司查出了癌症,萬般看得開後退位讓賢了。他也算有本事,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市裡找領導磨了一塊地建新院。
原本是非頗多的上位變成了順理成章,畢竟大家不論是誰上去總輪不到自己,既然新上任的領導能給大家肉吃,何樂而不為呢?古語有雲,好事多磨。建新院這事就應了這句話,第二年隨著相關領導的升遷和調任,這事就成了無頭公案沒人上心了!
何院長氣不過也無法,就喜歡在這種鬧事的時候關上手機脫掉白大褂躲進人群裡看熱鬧。
人要是變態了多半是逼出來的。
再說這何院長為何非要建新院,舊院地處市區中心位置,和婦幼保健院就隔了兩條馬路的距離。有時候病人從保健院拉到市院來搶救,三分鐘的路程硬是要堵上半個小時,大家等得起,可人命關天病人和家屬等不起,最終就是能移動的就用擔架抬過去,急診醫生備好推床守在大門口見人就往急診室裡推。
這幾年又不少好苗子在招考時比了又比,既然私立醫院承諾的福利待遇更為優厚,又何必削尖了腦袋往人民醫院擠呢?
那裡的樓哪怕是7層也靠走,病房還在掛吊扇,走廊刷綠漆,候診坐長條椅,醫生叫好全靠吼,一天下來嗓子腫的水都喝不下。最慘的還是婦産科,洗手池就兩個,接産的助産士和醫生們得排著隊清洗,那場面太壯觀,以至於外面都流傳著人民醫院看婦産科醫生不收紅包只要礦泉水,最好是4.5升的大桶裝。渴了能喝,髒了能洗,物用極致也!
嘖嘖,值夜班不管多晚外面都燈紅酒綠有人唱k,有人洗腳桑拿,醉酒的失戀的鬼喊的比比皆是,間或還會有賓館傳來捉姦後快意地打罵聲。
業城原本很小,只有三畝區算城區,其他區只是發展重工業挖煤的鄉村。八十年代後經濟飛速發展市政府手裡有了富餘,這才開始擴張。但習慣也已經養成,大家購物全來這個只比三個足球場大的步行街。往東是傢俱城傢俬裝修一應俱全;往西是醫院,人民婦幼科室齊全;往南有家樂福遊樂場,生活玩樂隨便挑;往北是學校圖書館,家教輔導興趣班。這個市中心的輻射圈不足十公裡,兩車道,四通八達連架了兩座人行天橋也解決不了交通堵塞的問題。
可偏偏人民醫院擠在這裡,當初秉承服務於民理念的選址人想必是沒能料到如今社會發展的盛況,真真是人聲鼎沸寸步難行。所以當要在新城區建新院的訊息一落實,舉院歡慶,對待病人如春風化雨,怎麼都收不住笑到耳根的嘴角。
據說那個月收到的投訴最多,名目大多是醫生沒有同情心,病人在飽受折磨的時候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就罷了,但笑得止不住就太過分了。
確實太過分了,新院一建就是兩年,內裝兩年,然後就沒了下文。何院長年年打報告,年年得到的回複都是財政吃緊再等等。最後院裡開會研討,幹脆咬咬牙自己付了這筆款也行,大不了少發些福利多幹點活,也能熬過來。誰知衛生局聽聞了此事,財政都這麼困難了你們還有富餘那怎麼能行?第二天院裡的賬面上就被劃走兩千萬,美名曰暫借。一借又是七個月,毫無進展。
何院長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天,連心髒病都查出來了。嗚呼哀哉,全院的醫護人員齊齊悲鳴。
今年不知是不是要轉運,何院長總覺得最近晨練的時候有喜鵲圍著他打轉,丁克了好幾年的兒子突然收心準備要孩子,連遠在沿海的老伴也終於下定決心內退了過來和他一起生活。終於在入秋後的某一天,市裡打來電話通知他新院已驗收合格,隨時可以搬走了。
他喜不自禁,大手一揮,明天就搬。
領導一句話,下面人都跑斷腿。這麼多大型器械就是高精密的,很多還是進口的,如何能夠說搬就搬?慄扶搖坐在辦公室裡安排工作,人手嚴重不足,加上他能調動也才7個人。新院的情況他還沒來得及去看,不知衛生要不要打掃,如何安排科室和辦公室,門禁系統安保系統和收費系統有沒有安裝到位還尤未可知,倉促間說搬就搬根本是沖昏了頭腦的人才會做的事。
他揉揉鼻樑,抬手一看已經將近2點了,起身拿了外套和手機鎖上門準備先去吃飯。
電梯一路向下,在三層的時候停下來。蕭泯然穿著便裝走進來,有人打招呼,“今天蕭醫生不當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