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悲喜
此時天色已漸亮,熹微的晨光灑入東宮,洗脫了夜色的深沉,卻洗不掉東宮滿地的血汙。太子那“孤家寡人”的嘶喊回蕩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一時眾人都心生悲涼之感。
天家起身,緩緩說道:“都各自回去罷。”
陳福伺候著天家離開東宮,皇後看著他們的背影默不作聲,過了許久才帶著澤蘭和墨竹從另外一側往慈元殿去。宏王陪著順妃離開,安成跟著夏翊清走回浣榕閣。許琛一直等在東宮外並未離開,他此時站在長公主身後,看著眾人各自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又回頭望向東宮的大門,靜默無言。
“崔娘子,”長公主對還癱坐在庭院之中的容貴妃說道,“東宮要落鎖了,你出來罷。”
容貴妃慢慢站起身來,一身血汙塵土早已讓華服失了原來的樣貌,她抬頭看著東宮高大恢宏的宮殿,無聲地笑了。容貴妃踉蹌著走出東宮,手裡緊緊攥著她剛才在地上撿起來的那個屬於太子的玉佩。錦瑟看容貴妃出來,立刻上前攙扶,卻被一把推開:“讓我一個人再走一遍這條路罷。”
錦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跟在容貴妃身後。容貴妃用手摩挲著宮牆,一步步往承慶宮走去。從承慶宮到東宮這條路,很長,長到她走了十七年才走到;這條路也很短,短到只有三年時間便成絕路。
容貴妃知道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走在這條路上了,或許也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在宮中行走了。多年前進宮之時,她是何等意氣風發,身邊雖然只有一個錦瑟陪著,但卻感覺擁有了一切。如今,她的身邊,依舊只有錦瑟一人。榮寵、愛慕、皇恩、地位……到頭來皆是空。
長公主輕聲說:“我們也該回去了。”
許琛點頭,跟在長公主身後往宮門口走去。
一路無言。
經歷了這一夜的眾人都心力交瘁,各自回去之後都是沉默不語,定遠侯看著長公主和許琛的神情,一時心疼不已:“你們……你們快去睡一覺罷,熬了一夜也該累了。”
許琛行過禮後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讓歸平和平留都不用伺候,在寢室之中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裡————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緒。這些日子以來的疑惑、揪心、緊張、擔憂和恐懼,終於在這一刻都化為了疲憊,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夏翊清回到浣榕閣,破天荒地沒有給惠妃請安就直接回了寢室。惠妃見他安然歸來卻又神色凝重,心內十分擔憂,但她知道如今夏翊清逐漸長大,有些事情總要自己面對,所以也沒有去打擾。
夏翊清被安成伺候著到床上休息,人雖然躺在了床上,但心思卻依舊未停。輾轉反側之時,他發現枕下有東西,連忙取出檢視,那張字條上面只有簡短的話:“塵埃落定,皆安,放心。允。”
這是即墨允給他留下的字條。夏翊清感嘆,即墨允這一夜來回奔走,竟還能想到留下字條安慰自己,著實辛苦。
夏翊清此刻只覺得心寒,自己的父親裝病設局,自己的兄長意圖謀反,親生父子互相猜忌設計到這種地步,全然不像父子,倒更像是仇人。這便是他的父親,他的大哥,是他躲不掉的血統和命運。他心裡很清楚,天家叫他和宏王同去,是震懾,是提點,是警告。告訴他們不要學太子,告訴他們不要試圖挑戰皇權,否則今日太子的結局便是他們明日的結局。
另一邊,在回蓮綺閣的路上,順妃問道:“卓兒,你可知你爹爹今日的意思?”
宏王點頭:“我明白。我一直安分守己,從不多說多做,爹爹也沒有過多關注過我,阿姨放心罷。”
順妃語重心長地說:“如今太子是不行了,你便是你爹爹最年長的兒子,雖然之前你並沒有被過多關注,但以後就不同了,你可一定一定要小心。”
宏王頷首:“我知道。不過阿姨也清楚,爹爹如今最喜歡的是六哥,我不過是因為年長幾歲才僥幸得了這親王的封賞,就算以後太子不在,也萬萬輪不到我,我便像五伯父一樣做個閑散親王就好了。”
“你我母子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知道我這些年並不得寵,妃位也來得僥幸。我母家幫襯不到你,朝中也沒有可以仰仗的人,你不要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宏王語氣誠懇地說:“阿姨放心,兒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宮門已開,你出宮去罷。”順妃輕輕拍了拍宏王的手,“是你的,怎樣都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爭也爭不來。”
宏王目送順妃進入蓮綺閣後,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天已大亮,來往的內侍都開始掃灑工作。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一切又都已經翻天覆地。這一夜過去,還能安然地站在這皇宮之中,他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內侍李木走上前來:“主子,咱回府嗎?”
宏王道:“對,戲唱完了,戲臺子也得拆了。”
“是。”李木回話,跟著宏王一路往宮外走去。
晟王雖提前回府,但也一夜未眠,一方面是擔心還留在宮裡的長公主和許琛,另一方也是因為許箐毫無睡意。一直到清晨,即墨允的木鷂落入王府的書房之中,二人才終於放下心來。
晟王:“好了,此事總算結束了。”
許箐搖頭:“沒有。”
“再有什麼也與我們無關了,先休息罷。”晟王勸道。
許箐:“你就不想知道這事究竟是誰幹的嗎?”
“侯府為了自保推了一把,夏祌為了消除疑心又推了一把,即墨允聽夏祌的話也推了一把,誰又能說得清究竟是誰幹的?”
許箐嘆了口氣:“太子尚未到弱冠。”
晟王把他拉到寢殿之中:“仲淵年年有人十九歲,別想太多。”
“你以為我在想什麼?”許箐看著晟王。
晟王:“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感慨了,趕緊睡覺,一夜沒睡你不困嗎?有什麼事咱們醒來再說好不好?”
晟王終於把許箐哄睡,他看著許箐的睡顏輕輕嘆氣,心裡有些難過,許箐的心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那時,言清也是十九歲,那樣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卻被關在東宮一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裡。言清如此聰慧,怎麼可能不知道飯菜有毒,可他卻不能不吃,吃下,再在無人處強迫自己吐出來,不過半個月便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毒藥沒有要了他的命,卻讓他死了心,那之後晟王用了近三年的時間才讓他真的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