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繼父。
宋鹿的腳趾在球鞋裡尷尬地蜷一下。
林也的話乍一聽像是沒話找話,但他從來懶得和她多說一字。即使厭惡她,也絕不至於淪落到奚落一個窮學生沒錢買鞋。下一秒,她同樣從腦海裡揪出七年前被他從窗簾後拉出來的回憶。
她的拖鞋掉了,赤腳。
那個時候,林先生很生氣,掄起高爾夫球杆一次次打林也的臉。林也反抗,一腳踹在林先生肚子上。林先生因此斷了三根肋骨。林也要走,她跑出去拉住林也的衣角,求他別走。
林也當時說的是什麼?
“有病。”
七年時光飛逝,和平飯店四樓宴會廳某個隱蔽的角落裡,月光和火光照著三張故人的臉,心思各異。
“還以為主角走了,原來是在這裡躲清閑,”宋綾將褪下的一隻吊帶襪卷在手心,把旗袍擼到膝蓋以下,轉身,把燈撳開,“你爸爸臨時有個會,不然肯定已經到了,也好替你們應酬掉點。日子實在難得,那些人見老爺子肯賞光,全都圍著他說話,把老爺子累得。”
“把胸挺起來,頭抬高。我就不明白,我把你教得有哪一點見不得人?”宋綾一拎宋鹿,把人拎精神了,又對林也說,“老人家今天特別高興,已經喝兩杯了。醫護在旁邊勸至多再喝半杯,被老人家好一頓訓,嚇得旁邊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宋綾嫣然一笑,“那位小美人嚇得臉都白了。虧得是世交,知根知底,否則,傳出去林家門難進,臉難看,可就冤枉死我們了。說到底,是你的客人,不去安撫一下?”
宋綾的每一句都漂亮,每一句都在趕客。
林也說:“誰自作主張騙她來,誰恭恭敬敬送她走。我是個踢斷親生父親肋骨的混蛋,誰沾我,誰倒黴。不進林家門是她有福,恭喜她躲過一大劫。你就沒這種福。”
宋綾臉色一慟,“你會錯我們一片好心。再說,兩家聯姻是老爺子的意思。”
林也哼一聲,“對,老爺子一句話能頂天。你沒福也是託了老爺子。我還要謝謝爺爺吶,這就去祝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再活上一甲子,祖墳上蹦躂的小鬼也就消停了。是該走了。林子大,什麼人都來湊上一腳,空氣裡烏七八糟的銅鈿臭,聞著惡心。”
林也盯住鴕鳥狀的宋鹿,從她身邊走過,“給你個建議,既然伸手撈,幹脆多撈點。五百萬在哪裡都買不到一個好學位。怎麼說也是林家的女兒,眼皮子別那麼淺,別把自己賣那麼賤。學學你旁邊這位,好歹也在陸家嘴買上一棟樓,冠上你的名字,也算安身立命了。”
宋鹿頭越發低,耳朵尖發燙,但好在聽了媽媽的話確定林先生不來,林也也要走,暗暗鬆了口氣。
林也從宋鹿身邊走過,伸手去抓把手,門把手往下一沉,門從外面被推開。林也愣了一下,和自己父親眼對眼打了個照面。
宋綾叫一聲:“還以為你忙,周轉不來。”她第一反應是去整理旗袍,想遮一條光腿和一條絲襪的荒唐,手臂揚到一半轉抓宋鹿的手臂,虎口扣住女兒的臂膀肉。宋綾那麼伶牙俐齒的一個人,一時也找不到分辨的話。
林綜生鼻子上架一副眼鏡,鏡片上掛細密的雨,目光從鏡片後面射出來,先掃過林也的臉,“再忙也忙不過他,回來一個多月,今天頭一遭見面。”他的目光釘在宋鹿身上,有些吃驚,“怎麼回事?”
林也只當沒看沒見林綜生,肩膀撞開父親,往外走。
林綜生問:“要去哪?老爺子還沒死吶!”
林也頭也不回,“我是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怎麼敢打擾你們一家三口說體己話。”
一家三口。
說起來很滑稽,在場四個人,一個是宋鹿生身母親,一個是曾經疼愛她的繼父,最後那個對她說了不止一次滾。到這個地步,宋鹿還是想沖出去,抓住林也的手,求他帶她一起走。
宋鹿說:“我也走。”
林綜生眼神重重砸在宋綾臉上。
宋綾不放開宋鹿的手臂,將拽她回來,“這裡是有老虎吃你,還是有蛇咬你?別耍小孩子脾氣!”
宋綾勒得很緊,宋鹿覺得手臂火辣辣地一圈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