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26.
姜知杳回學校沒讓遲盛送,她在公交車上給姜民達打了通電話,姜民達還在醫院,接電話時正在給老太太按摩,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笑呵呵地問姜知杳吃飯了沒,老太太在旁邊嘀咕:“這麼大了,吃個飯還讓人問啊?”
姜知杳裝作沒聽見,問姜民達:“奶奶現在身體還好嗎?”
姜民達笑呵呵地:“比之前好多了,醫生說再住兩天就能出院,我打算讓你奶奶在我們家休息一段時間,空氣好,吃的東西也新鮮,對身體有幫助。”
姜知杳說:“媽媽身體也不好,你把奶奶接過去,你看店的時候讓媽媽照顧奶奶嗎?”
姜民達沒說話了。
姜知杳又問:“你為什麼每天待在醫院,姜民富老婆呢?爺爺奶奶退休金每個月是給他們不是給你們,這次醫藥費他們給了沒?”
她聽見走動的聲音,估計是姜民達不想在奶奶面前說這些,走出病房才對姜知杳說:“你表哥現在出事了,你叔叔嬸嬸急得一團亂,到處借錢幫你表哥還債,到處找人,哪兒還有時間來醫院。”
“你就有了?”姜知杳氣笑:“你手術的時候他們過來站了一下,水果送的還都是蘋果香蕉,跟看望朋友一樣看過就走了,他們看護你了嗎?在你床邊陪了你幾天?我媽生病的時候他們又來過幾次,給了多少錢?怎麼每次你都要充當最冤大頭的那個啊?”
周圍有人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她知道他們心裡在說什麼,說她沒禮貌、沒孝心。
她不在乎,她問姜民達:“你身上還有錢嗎?”
姜民達的聲音該死的溫和,跟往常一樣沒脾氣,像大海一樣包容她所有的任性,溫和得彷彿姜知杳確實就是個無理取鬧、不懂事的小孩兒:“有,杳杳,爸爸都知道,你不用擔心爸爸,你身上錢夠用嗎?上次給你寄的水果吃完了嗎?等爸爸回去再給你寄一些......”
姜知杳最想問的不是這些。
她想要說的話不是這些。
她更想問姜民達是不是沒有自尊,沒有脾氣,為什麼到這個地步,還要幫姜勝,為什麼要揹著她和媽媽去給董霖送水果,為什麼要去卑躬屈膝地幫姜勝求饒,她回想起給董霖打的那通電話,她問董霖是不是他故意,董霖在那邊笑,問她怎麼一點都沒遺傳到她爸爸的脾氣。
“你爸跟你不是一個說法,你跟阿盛差不多大,現在也是成年人了,說話做事也得有點章程是不是?莫名其妙打電話給長輩質問這些是很有禮貌的行為嗎?”
姜知杳沉默的剎那,董霖已經說了好幾個阿盛,他說以後或許會是一家人,他也不想把關系鬧得那麼僵,他說阿盛看著堅強其實心裡最想要一個和睦的家庭,他問姜知杳何必要讓所有人都不開心。
“他媽媽最近身體不好,前陣子為了你的事情,他媽媽跟他吵了一架,兩個人很久沒聯系,我在中間做了不少工作也沒用,你身為阿盛女朋友,能做的就只是讓他生活裡只剩下你嗎?”
她想問姜民達很多話,想像告訴姜民富那樣告訴他,姜勝正在b市,在她學校門口晃悠,他想報複她,他恨不得殺了她。
但姜民達突然對她說對不起,在說了很長的話後,說對不起,說他不是一個很好的榜樣,讓她一直為他操心。
董霖的話讓她憤怒,但是姜民達的話如利箭穿心,她感到痛苦,她痛苦於自己的下意識反省,痛苦於明明知道這件事是姜民達做的不對,可是他一道歉,她就開始覺得自己任性。
親子關系真是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關系,它只關乎情感,無論如何都無法對等,哪怕一萬個人說她是最懂事的小孩兒,但在姜民達對她道歉的那一刻,她還是因為自己的不夠懂事而感到難過痛苦。
電話倉促結束通話,她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看著廣告牌上光鮮亮麗的明星,又看見玻璃窗上倒影自己疲憊的臉,手機響了一聲,遲盛給她發了段影片,他繞著球場拍了一圈挨個介紹跟他打球的人是誰,又將鏡頭對準自己的臉:“我聽你話出來鍛煉了啊老婆。”
旁邊有人笑:“遲盛我日你大爺,出來打個球秀個屁的恩愛,就你有女朋友?”
另一人糾正:“什麼女朋友,那是他老婆、老婆!”
遲盛對著鏡頭抬起下巴,問她:“你看這些人酸不酸?”
“你不打算跟他說?”
溫琦走在她身邊,勸她:“我覺得你還是告訴他,你表哥看起來就不像好人,你打算一個人怎麼處理?”
“我打算報警。”姜知杳說。
溫琦知道姜知杳執拗的時候誰也勸不動,她嘆口氣,只說:“我還是覺得戀愛中坦誠比較好,你是擔心他遇見危險?”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在這段戀愛裡面,總是他來幫我處理這麼多事情,我覺得......有點難堪,好像我沒有任何自救能力,只會向他求救,我感覺這段戀愛關系的存在,只是為自己找到一個拯救者,好把生活中所有的不幸都交給他幫忙處理,我不知道我這種感覺是對是錯,可是我很......不舒服。”
姜知杳低頭看著地面:“我爸媽雖然經濟上沒能給我很好的支援,但他們給了我很多愛,我遇見問題朝他們發火,因為我知道他們會傷心但不會生我氣,我知道無論我走到哪裡,他們都會站在我身後為我兜底,所以高三和遲盛斷絕聯系的時候,我難過卻沒有難過到覺得夜晚漫長的地步。”
“那時候我覺得愛情不過只是愛情,沒有了還有親情、友情,但自從我知道他高三替我教訓姜勝,還差點進去的時候,我面對他就總是有一種愧疚,我很難不覺得他父母之間的矛盾一部分是來源於我,也很難不覺得他目前生活狀態的很大一部分不幸是因為幫我造成的,這讓我經常覺得跟他的感情裡摻雜了些別的。”
溫琦看著她,突然笑了:“你希望愛情只是愛情,我能理解,但我覺得遲盛不能。”
溫琦的話彷彿預言。
之後的時間裡,姜知杳保持每天三條和遲盛的聯絡,但見面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