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22.
姜知杳在公交車站附近的便利店門口找到湯景貽,他坐在店門外的椅子上,買了兩瓶飲料,沒拆,冷氣絲絲往外冒,瓶身往下滾著水滴。
姜知杳坐在他對面,伸手接過來時,湯景貽問她:“他跟你說什麼了?”
姜知杳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沒打算聽,所以也沒有轉達給你的必要。”
湯景貽笑:“你也發現他很喜歡自說自話了?”
姜知杳思考片刻後,問湯景貽:“是不是他們當老闆的,都有這種特性?”
湯景貽想了會兒,才說:“看來我以後不能當這樣的老闆。”
兩人默契地忽略有關於遲磊的話題,湯景貽說起宿舍發生的事情,說他舍友晚上打鼾,威力堪比姜知杳家哼唧個沒完的豬,姜知杳問他是不是太誇張,湯景貽說現實比他描述得更誇張。姜知杳本想笑,卻笑不出來,遲磊說遲盛要出國這件事總在她腦子裡晃,異國是多遠的距離?同在一個城市不同學校見面時間都有限,異國呢?
更讓她感到不舒服的,是遲磊的暗示,他暗示自己跟遲盛在一起只用成為一名賢內助,一名合格的太太,一位溫柔的幕後角色,她的專業、能力、性格不過是能否與他兒子步入婚姻的考量,彷彿她不過是一件櫥櫃裡的商品。
她慢慢沉默,看著飲料瓶上的營養成分表,每一行字看完三遍才發現湯景貽也同樣的沉默,她抬頭,看見他張開的手掌心幹涸的血跡。
湯景貽注意到她的表情,無所謂地屈起手指,握拳遮擋:“不小心弄到的,沒什麼事,你這一副彷彿我是在自殘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你難道不是嗎?你別動了,手張開,我去旁邊藥店買點消毒水。”
臨走前又叮囑一遍:“你別動了。”
湯景貽老老實實地說了聲好。
姜知杳在藥店買了生理鹽水、繃帶、棉簽和碘伏。
湯景貽張開手任她處理,生理鹽水倒上去他手指蜷縮,姜知杳問他疼不疼。
“不疼。”他剛說完,姜知杳就用棉簽戳了下他傷口邊緣,猝不及防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姜知杳冷冷望著他:“不是說不疼?”
湯景貽先是笑,發現姜知杳並不想看見他的笑容,始終面無表情地審視著他,彷彿看穿他此刻的偽裝,他嘆了口氣,語氣十分為難:“我們是不是認識太久了導致我裝都不好裝?”
“湯景貽。”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了而已,以前我一直想爭一口氣,想要有一天他能找上門對我說他當年拋棄我和我媽是有很多苦衷,他可以撒謊,可以說很多言不由衷的話,只要他表露出他的後悔,我都能告訴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但是現在我覺得我像個笑話。
我以為我跟遲盛是一個父親,我恨遲磊也嫉妒遲盛,我以為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該是我原本的生活,但現在我發現,我找了很久的他是個謊言,我恨錯了物件,討厭錯了人,那個人一點都不在乎,一點都不。”
他的聲音顫抖,所以姜知杳沒有抬頭。
她只是替他包紮傷口,塗上藥水,纏上紗布,然後蹲在他面前,平靜地聽著他訴說。
湯景貽是個很逞強的人,過去很多時候她都覺得他像個只有學習沒有情感的怪物,但湯景貽很難讓人羨慕,他的聰明遠比不過他的努力,他似乎沒有貪玩的時候,永遠都是在讀書寫試卷,為數不多的樂趣就是小學時期跟她一起看動畫片。
黑貓警長、大耳朵圖圖、舒克和貝塔還有小鯉魚歷險記。
姜知杳每每看完一集都想看下一集,但湯景貽似乎壓根不感興趣,他會在廣告結束就去寫自己的作業,彷彿剛才跟她一起看的人不是他。直到在又一次一起看完電視後,她回家沒十分鐘又端著媽媽做的糕點上樓,走進他的臥室看見他在草稿紙上畫畫,畫紙上是黑貓警長裡的一隻耳。
“我以為你不愛看呢。”紮著兩個麻花辮的姜知杳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唇邊兩個酒窩格外顯眼。
他捂著草稿紙皺眉,兇她,問她怎麼突然進來,說她很沒禮貌。
“對不起。”姜知杳立馬道歉,後退一步,又手扶著門欄將腦袋努力伸進來,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是我愛看動畫片,你明天還能陪我看嗎?”
姜知杳是這樣一個人。
是一個不屬於任何分類,但是始終在他生命中有重要地位的人。
“姜知杳。”
“嗯?”
“你會因為遲盛......”
他說話慢了下來,有些難以啟齒,像在向大人討一塊兒糖。
他想起高三那年在醫院門口,他站在姜知杳身後,看她對遲盛說盡狠話然後走到自己身邊,當時覺得尋常的一幕,卻因為此刻的難以啟齒發覺那時的他,其實是贏家。
他話說一半,面前的人卻已經聽懂了,她抬頭看著他,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說:“我不會放棄他第二次了,景貽。”
面前是一條很長的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