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的聲音像是電視裡的背景音。
王志強困得倒下時打著哈欠問他:“問到了嗎?”
“我忘了一件事。”遲盛說。
“什麼事兒啊?”
“忘了,她不想跟我一個學校。”
聲音很輕了。
可是語氣實在太難過。
難過到王志強強忍睡意朝那邊看了一眼。
於是聽到壓低的後半句:“她不喜歡我。”
是是非非,王志強其實並不清楚,他不知道姜知杳和遲盛之間發生了什麼,只是有那麼一刻,覺得兩人很像打碎的瓷器,無論是觸碰還是黏合,都面臨著被刺傷的鮮血淋漓。
姜知杳拿出手機,正想說自己沒接到他的電話。
隨之又想起,或許是有的。
或許是有的,只是她不知道。
她換了號碼,在高考結束之後。
那段時間她接到很多人的電話,姜勝、姜民富、爺爺奶奶,還有董霖,她一個都沒接,每天結束通話,放進黑名單,然後又有匿名號碼打進來,那會兒呼死你還沒被嚴抓,她只能換成新號碼。
換號碼那天手機摔碎,湯景貽給了她自己的備用機。
重新登入微信的時候所有聊天記錄消失。
她看著空白的介面,安慰自己說就當作新的開始。
從醫院出來正是下班高峰期,坐公交時間比過去花費了一倍有餘,到家時張素心和姜民達正在地裡施肥,張素心坐在化肥袋子上指揮姜民達,見到姜知杳過來給她分了些位置。
晚風清涼,張素心念叨著院子裡可以種石榴和櫻桃,問姜知杳有什麼想吃的。
姜知杳安靜片刻,突然喊她:“媽媽。”
張素心笑著看她:“怎麼了?”
“我開學遇見他了,他跟我學校離得很近,他跟高中時候變得不太一樣,我們......因為一些事情不得不有所接觸,我以為他對我持有恨意,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證明,我好像想錯了,他一直都不是我所想的那種人,是我狹隘地把一些想法諸加在他身上。我......我有些......”
後悔兩個字說不出來。
張素心卻聽懂了。她其實並不希望姜知杳跟她高中男同桌來往,家境差距太大,她住院期間,男同學的母親來了一趟醫院,身邊跟著年輕貌美的女秘書,一行人精緻到頭發絲,他母親左右看了看,語氣溫和地對她表達了感謝,感謝姜知杳在學校對她兒子的幫助,又說同情他們的遭遇,所以想要給他們提供幫助,不需要償還,就當作是聊表謝意。
生活一直困苦的人其實感覺不太到什麼是貧窮,只知道欠債和醫藥費是構成家庭的一部分,只要勤快肯吃苦,總有還完的那一天,還完就好了,就能吃上三菜一湯,週末逛逛公園,過上愜意的生活。
原來就只是他們嘴裡的聊表謝意。這麼輕巧,這麼不值一提。張素心第二次感覺到什麼叫做傲慢的優越感,無論是這個女人還是董霖,他們的到來都像是一種表演以及一種對好奇心的滿足,彷彿透過視窗終於看見了世界上另一種人的生活境遇,看他們苦苦掙紮,看他們死中求生,然後輕飄飄地施捨錢幣,任由他們感恩戴德,像終於抓住了人生難得的中獎機率。
“不要後悔。”張素心溫柔將她被風吹散的頭發捋至耳後,“等你再長大一些,你會明白,真正合適的人不是後悔、愧疚、想彌補,這些詞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在告訴你什麼叫做錯誤,媽媽尊重你的決定,但不希望你用時間再去證明,錯誤很難被糾正。”
姜知杳聽懂張素心的言外之意。
她沒說話。
姜民達從地裡上來,手上全是泥,問她們在聊什麼。
張素心搖頭,催他趕緊回家洗手,兩人走在前面,拌嘴的聲音被風吹過來。
姜知杳在原地站了會兒。
還是覺得張素心說的不對。
不需要再長大一點,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很清楚什麼喜歡跟合適是兩碼事。
合適是一雙沒那麼心儀但是舒適的鞋子,她在踮腳靠近遲盛的那一秒,就想清楚,哪怕他是一雙精緻但尺碼不對的水晶鞋。
她也會像美人魚那樣,哪怕割掉尾巴、舍棄海洋,鮮血淋漓,也要走到他身邊。
她已經做了太多合適的事情,她現在,就只想要心儀的這一個。
遲盛再收到姜知杳訊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