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白天,若拉是洛杉磯公園草坪的長椅上看書的美豔女郎,一下午至少要收到三位年輕男士的搭訕。
她常常眯起那雙如貓一般靈動的眼睛,迎著婆娑的樹影在書頁上留下的不規則的斑點,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手指將名片或者紙條夾在指尖,插進胸前的口袋裡。
而等到黑夜為迷亂瘋狂的洛杉磯攏上一層輕薄的夜行衣時,若拉會扭動著肥胖的身軀,從一具身體鑽進另一具身體,拿起手槍,胸前掛上勳章,褲子上掛上車鑰匙,在cia任務的紅色地帶中巡視工作。
這般異常的行動持續了三個月,直到洛杉磯警察局副局長、cia保守派系特工皮特·佩裡的反常成為新的正常。
若拉是一位極富耐心的特工,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計劃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不成功,她將徹底失去生命,被毫不留情的國家機器碾成泥巴。
直到今天,在這個平靜的夜晚,氣溫逐漸升高,夏天晚上那黏稠悶熱的氣體像是一把鋼刷從上到下捋著她的肺葉,又好像是一雙燥熱的毛絨手套緊緊握住她的胸口──倫敦從來沒有如此熱烈奔放的天氣,那個被灰色的霧氣籠罩的城市的一切都是淡淡的、濕漉漉的、朦朦朧朧的,像是德米安·伊諾克那雙灰色的眼睛。
德米安·伊諾克,她的噩夢、她的詛咒、她妄圖擺脫卻永遠無法擺脫的隱痛,宛若宿命一般銷聲匿跡後又再次重逢的囚籠。
彷彿不能說的禁忌之詞一般,若拉每當覺得自己早就將那個高傲自大、惡劣至極的男人忘記時,他就像下水道裡的蟑螂一樣不知道何時又會出現在她面前,灰眼睛裡再次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探究。
而若拉在一次次的失敗中早已經發現那個她絕對不願意承認的規律,那就是,只要該死的德米安出現時,她的好日子就徹底over了。
今天是一個合適的行動夜晚,她隨便扯了個由頭支開那些警局妄圖扒上皮特·佩裡大腿的新兵。臨走時,她特地讓這張在日落大道這帶大名鼎鼎面孔在hisky a gogo現身。她忽視那些地痞流氓、□□混混、飛車黨、朋克男、脫衣舞女和骨肉皮的注目禮,神態自然地走到吧臺,手指點了一下選單上的啤酒,手指捏著杯子一口喝幹淨。在這之後,她伴隨著微醺的幻覺,開著越野車向著縱深的好萊塢峽谷前行。
一切良好,她想起sash曾說的峽谷地帶的傳說,那是屬於野孩子們的快樂。他們踩著腳踏車踏板或者擰著機車的把手,將速度一瞬間拔高到最快,再在小車即將迎接誇張的陡坡時松開控制龍頭的手,雙手大大地張開,雙腳緊緊夾住車身,腰部發力猛地向上抬,人體與車身的線條宛若古希臘雕像般健美流暢,完成對陡坡的跨越。
通常情況下,他們都會猛地攥住把手,眼睛快樂地眯起來,咧開嘴巴露出兩排白花花的牙齒,露出一個比太陽還要熾熱的笑容。
說真的,他們沒摔死或者被車撞死已經是萬幸了,至少sash不會再有童心和勇氣去毫無顧忌地駕著車體驗失重的感覺──要是他摔斷了手或者當場斃命,那就玩不了樂隊了!
若拉突然心底冒出一個不舒服的念頭,彷彿胃裡滾進一塊冰塊。她想,皮特·佩裡有過野孩子的叛逆嗎?
如果要拋掉一切社會身份和裙帶連結,僅僅作為一個二十八歲的成年男人,他會選擇以什麼樣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說,在他看來他希望自己是什麼樣的死法?
若拉不知道。
也許是已經死過一回了,她逐漸對那些虛無縹緲的哲學思維産生好奇──天吶,她以前可是對這些東西從來不感興趣的!
至少,在今天,她將讓一切全部結束。
她將油門踩到底,速度一瞬間拉得飛快,像是要插上翅膀飛上天空一樣,她的手興奮地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顫抖,方向盤在劇烈的顛簸中搖搖晃晃,窗外是呼嘯的嗚嗚的風聲,在屬於速度的紅線剎那間擺動著彈到最頂部時,她飛起來了。
沒錯,車身在跨越小山丘時一躍而起,再重重落下,在地面留下四個淺坑,她腦海中沒有一絲一毫猶豫或者退縮的念頭,彷彿生死不過是她和命運女神開的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玩笑。
沒錯,她必須這樣,必須讓那雙無時無刻不籠罩於頭頂的金黃色的鷹眼爆炸,變成一灘血肉模糊的東西,把那些該死的監視和牽絆全部斬斷。
皮特·佩裡必須死,而且要以一種完全意外和巧合的方式死去,讓他曝屍荒野,當他的肌肉和血液變成大地上的營養,變成一堆白骨。
她繼續加速,此時這輛汽車已經因為持續地加速行駛和顛簸發出可怕的嘎吱嘎吱的聲音,超速警報閃爍著刺眼的紅燈,好像這個瘋狂的司機即將消滅自己時殘留在破損的殘片中的血肉。
向上帝起誓,若拉·陸斯恩會如此做的。
自從她獻上自己的靈魂,變成一隻肥美的吸血蟲時,她能夠感覺到有一些屬於“人”的品質徹底化為碎片在她只有幾克的大腦裡爆炸。那些鋒利的殘渣深深埋藏在那些蠕動的組織裡,再漸漸因為強烈的自愈能力而融合在那些細胞裡,融合在她的身體裡,成為她揮之不去卻時刻隱痛的傷口。
皮特的眼眶飆車出幾滴血紅色的淚痕,隨著窗戶縫透出來的狂風和極強的速度而向上移動,像是她靈魂裡人性的剝離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