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的假的?”發出疑問的是時國京太郎。
“如假包換,綠是一隻鬼,雖然我不太願意這麼講,但她......它,確確實實是一隻鬼。”
不破揉了揉右側亂翹的發絲,他的發繩在戰鬥中不知何時遺落了,附近又沒有開業的商鋪,這兩天他只能頂著半頭炸開的翹發行動。
“但是......”柏山結月花抬眼在不破的面上掃了一下,似乎是在確認著他的情緒。
“那個‘綠’,”時國京太郎打斷了她的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吧。”
不是問句,而是代表肯定的陳述句。說著他又從床頭櫃上拿來一個蘋果,暗紅色的眼睛盯著不破,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結月花和京太郎都是知道的,我的五感天生更加敏銳一些,還能‘看見’一些‘惡意’。綠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時候從來沒有吃過人。她的身上從來沒有血腥味,如果不是過於鋒利的牙齒,單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她是一隻鬼。”
不破將對綠的稱呼從“它”換回了“她”。面對惡鬼,他總是將它們視作另外的物種,也從不用“她”或者“他”去稱呼它們。既然無法抑制自己慾望帶來的惡意,選擇拋棄理性、拋棄人性,那麼自然也不能用稱呼人類的詞彙去稱呼那些選擇自我放縱的鬼。
但是,綠不一樣。或者說,曾經讓不破以為她是不同的。
綠沒有狹長的、如同蛇眼一般的豎瞳,也沒有尖利的指甲,除了嘴中比普通人類更長一些的獠牙,幾乎沒有其他屬於鬼的生理特徵。而且,不破從來沒有在家中、也沒有在晚出早歸的綠身上聞到過一絲血腥味,或者屬於人類屍體的味道。
有意傷害他人的事物都會殘留有“惡意”,而綠的身上一塵不染,幹淨地彷彿夏日泥塘中的綠荷,連水珠都無法久留。
“不要太相信自己判斷的‘絕對’啊,小麻花辮,”時國京太郎小小地嗤笑了一聲,繼續問道,“也許是它回家前清理幹淨了呢?”
“赤羽町不大,鎮上所有人幾乎都相互認識,我們在那裡生活了十多年,如果綠真的在吃人的話,不可能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不破否定了這個觀點。
幾乎所有人都叫得上名字來,每天都能見面、聊天的人有一天突然不見了卻沒有人發現,這種事情在赤羽町這種小鎮幾乎不可能毫無聲息地做到。他們那裡一年到頭也不會有多少外人去。
“墓地呢?屍體呢?”
不破摸了摸下巴:“說起來,我聽綠說過,她是在亂葬崗將我撿回家的來著。”
“哈?未免也太曲折了吧!”柏山結月花驚呼。
“亂葬崗裡的屍體都已經化成白骨,墓地的話......鎮裡人幾乎都將家人埋在山上,要去找的話至少一天一夜,綠每天都會去居酒屋工作,應該不會有這個時間。”
時國京太郎撇了撇嘴。其實硬要找茬的話,他還有很多刁鑽的問題可以問。比如那個鬼,每晚真的去居酒屋工作了嗎?如果它有可以長距離移動的血鬼術呢?再異想天開一些,加入赤羽町的所有人都是血鬼術製造出來的幻影呢?最後這個應該是不太可能,不破千裡本人是被風柱救下來的,矢吹真羽人不會發現不了異常。
“這麼說的話,”柏山結月花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這不是代表有鬼可以不吃人也能存活下去嗎!?”
這個結論幾乎推翻了獵鬼人們篤信的事實。
“不,”不破搖頭,沉下聲音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冰冷語氣說道,“綠她......我傾向於她掌握了依靠睡眠來恢複體力的方法,但綠僅僅是一個個例,不具備任何可以參考的條件。哪怕她曾經壓抑自己作為鬼的慾望長達十年,但最終還是失控了。”
那一晚他幫鎮上的婆婆送東西,等他往回走時已經錯過了綠出門工作的時間。當他趕回家時,火已經燒起來了。
與燃燒的火焰同樣赤紅的惡鬼在火舌的舔舐中狼狽潰逃,狹小的房屋內滿是淩亂搏鬥的痕跡。他腦中一片空白,撲面而來的熱浪烤焦了他的發尾,炙熱的空氣令他窒息。
之後發生了什麼,不破已經不能完完全全地想起來了。像是大腦自動令他忘記那些痛苦的回憶,他只能零零散散地想起一些破碎的畫面。
流著涎水、雙目赤紅的綠,被隱藏起來的鬼的特徵在此刻完全顯化,嚎叫著向他撲來。
渾身是血、發絲淩亂的槿,肩膀和臉頰汩汩向外湧著鮮血,可怖的傷口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饅頭一樣,被啃食留下的牙印刻印在了少女的身體上。
等他回過神來,整個人就已經喘息著跨坐在母親......化身為鬼的綠的身體上,他不敢抬頭看,但他清楚地認知到——綠的頭已經被他砸得粉碎。
可是身下哪怕頭顱盡碎也依舊恐怖掙紮著的軀體又直白地嘲笑著他——綠已經完全變成了鬼。從身到心,都是鬼。
那柄斷刃在被他攥緊前就沾滿了鮮血,槿曾像他一樣死死握著這柄斷刃,割開了紅般若的喉嚨。
早已脫力的雙臂在他回過神來的那一刻開始癱軟,無論他如何嘶吼用力都無法再令那柄斷刃更進一步。身下的軀體在痛苦的扭動,巨大的力道幾度險些將他掀翻過去。
【不要後悔,不要猶豫。當我失控的時候,就用這把刀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