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町的夏天燥熱又漫長。黑發的男孩抱著從路過的旅人手中分得的一塊西瓜,奔跑著躍過田地間的水渠,雜草拍在他的小腿上帶起一陣癢意,毛茸茸的馬尾草趁機將草籽黏在他的衣服上。
難以忍受的熾熱陽光讓他的腦門出了一層薄汗,山間田野裡響著夏日悠長的蟬鳴,不遠處的空氣因為高溫而扭曲了光影,好似大地在接受炙烤。男孩拐了個彎,闖入一片林蔭地。高大的樹木為他遮擋了陽光,樹蔭下驟然下降的溫度讓他長出了一口氣,將那塊表皮因為缺水而開始逐漸收縮的西瓜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
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偶爾飄過的一兩片碎雲映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反倒襯得它們更加幹淨明澈。
不破千裡與槿的相遇,就是在這樣一個與萬千盛夏一樣的午後,平平無奇。
只有五歲的小孩滿心滿眼都是手中的一小塊西瓜,他想要將這少見的水果帶回家去,等母親下午醒來再一起吃掉。為了驅趕林中因為西瓜甜膩的香氣而被吸引來的蚊蟲,不破揮動手臂時腳下一滑,身子失去了片刻的平衡,等他高舉著西瓜再次站穩時,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道旁的山溪中,草鞋被打濕,所幸沒有摔跤。
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就看見了蹲在溪水邊的女孩。
女孩形容狼狽,汗液混合著塵土將她的黑發擰成一縷一縷的,黏在臉側。因為疏於休息,女孩的眼睛下掛著大大的青黑色眼袋,面頰消瘦到凹陷,鬆垮的小袖搖搖欲墜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敞開的前襟露出宛如排骨一樣凸出的肋條。
她似乎非常渴,嘴唇幹裂,崩開了幾道血口。許久沒開口導致上下嘴唇的粘膜粘黏在了一起,因為突然遇到了人而驚詫地張嘴,致使唇上的幹皮直接撕裂,紅色的血珠順著下巴流了下來。
不破見過逃荒過來的鄰村人,因而也輕而易舉地將女孩歸為他們的同類。
但是,這個有著淺紫色美麗眼瞳的女孩稍微有些不一樣。
她揹著一個巨大的、被灰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竹籃。
而不破能夠“看見”,那些從竹籃中飄飄搖搖、毫不掩飾的“惡意”。
籃子裡的東西在動,不斷地沖撞著周圍的桎梏,劇烈地晃動讓瘦弱的女孩一陣搖擺,最終還是失去了平衡,斜著跌落進了溪流中。
不破站在原地,沒有選擇靠近,也沒有離開。他彷彿沒有看見女孩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無能為力,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
半晌,女孩的掙紮弱了下去。她放縱地躺在只沒過側臉的溪流中,張著嘴,任由清冽的山泉滋潤著自己的口鼻。
積蓄了半天力量,渾身上下濕透的女孩坐起身,將身後不斷晃動的竹籃取了下來,拖到了岸邊。
“你還好嗎?”
她抬起頭,發現剛才的男孩沒有離開,反而蹲在一旁,用黑曜石一樣黝黑的雙眼注視著她。
“請問......”她開口說話,卻發現聲音嘶啞得厲害。
幹咳了兩聲,她問出了口:“你知道桃山怎麼走嗎?”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不破回答了她的問題:“知道。你要去那裡嗎?”
“還......很遠嗎?”
“很遠、很遠。”
女孩沉默了下來。不破蹲在一旁,撩起泉水撲在臉上,讓盛夏午後帶來的燥熱消減一些。紅彤彤的西瓜已經被高溫烤得有點蔫了。
籃子裡的東西似乎累了,停止了掙動。
不破看著女孩搖搖晃晃站起身,黑色的頭發滴滴答答地淌著水,腳下的草鞋斷開了,順著溪流越漂越遠。他起來想去追那隻鞋,但女孩卻阻止了他。
“隨它去吧,這樣它就自由了。”女孩喃喃道。
真是個怪人。不破心裡想著,如她所願沒再去追。那隻草鞋兜兜轉轉,在磕上幾塊石頭之後,消失在了溪流的盡頭。
女孩背起竹籃,向不破來時的山道走去。
“你要去桃山?真的很遠、很遠。”他追在女孩身後,就像去追逐那隻遠去的草鞋一樣。等女孩完全站起身,不破才發現對方比他還要高上一頭。
“......”女孩抿著嘴,一言不發。
不破將腳上的鞋子脫下一隻,遞到女孩的腳下:“給你這個。光著腳沒辦法去的吧?”
“謝謝,”聞言,女孩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是,沒關系的。”
女孩最終光著一隻腳,揹著竹籃走下了山。
不破則是舉著西瓜回到了山林間的小屋。他將水果放在桌上,進屋檢視母親的情況。母親還在睡著,窗簾也很好地拉著,沒有一絲光亮能夠照進這間房子。於是他關上屋門,來到院外的草地上躺著,看天上飄過的一朵朵奇形怪狀的白雲。
赤羽町很小,沒有學校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村子裡的大人們唯一能夠享樂的地方就是母親每晚去工作的居酒屋。村子裡也沒什麼與不破同齡的小孩,因為他和母親獨自居住在山間,故而他也沒有朋友。
偶爾興起就學著母親帶給他的畫本上的小人揮舞木棍,想象著只從門外見過一次的道場弟子們揮劍的樣子,假裝自己也穿上深藍的袴,舉著木刀跟師傅們學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