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那語氣又加重了幾分:“太子只帶了他一位皇子去,怎可能連他都不告訴?定是他兩人同謀,合起夥來騙了朕的信任,才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玉茗低著頭,輕聲回道:“敢問聖人,若是壽王有意跟太子一起謀劃篡位之事,為何他沒有帶家眷去,而是將我們留下來一起西行?”
“這……”玄宗一愣,冷笑道:“或許他跟太子一樣。當年太子能為了保住位子與太子妃和離,如今壽王就能為了謀逆將你們舍下,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們,為了奪位竟然什麼都不要了,枉我信任他們這麼多年!”
他說罷一拍幾案,上面的茶盞跟著一震,也讓玉茗的心為之一震。她想了想,又答道:“臣妾不知太子是怎樣的人,可是卻知道壽王是怎樣的人。他定然不會明知太子要篡位而跟他合謀,想必中間還有內情,請聖人明鑒。”
“哦?”玄宗一笑,看著她反問:“那你倒說說,壽王是怎樣的人?”
玉茗不知自己說的話,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人為十八郎說一句公道話,她忍了許久,本以為這些話再也無處訴說,可如今……既然事已至此,她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了。
“壽王他,是忍辱負重之人。”
“你!”玄宗猛地站起身來,死死盯住面前的女子。她怎麼敢?這麼多年了,從沒有人敢跟他提起此事,就算是貴妃,也彷彿從沒有進過壽王府,當過壽王妃。
這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以至於每次看到李瑁,他都會不舒服那麼一下,好像他的存在,便是提醒這位君王,自己曾做過多麼違背剛理倫常的事情。
而如今,這女子竟然敢跟他提起這天下都不敢提的事,莫非是不想活了?他看著她,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破綻來,可是,看到的卻是淡然和破釜沉舟。
“你不怕我殺了你?”他狠狠地說,連聖人的威嚴也不複存在,倒像是一個惱兇成怒的惡魔,想要將她連同自己犯下的錯一併除之而後快。
玉茗聽了,淡淡說道:“臣妾害怕,臣妾還有兩個兒子,怎會不怕死?可是,臣妾更怕聖人誤會了壽王,將他想做不忠不孝之人,那他這些年的苦便白白受了。”
玄宗聞言,原本已經起的殺意突然卡在那裡,他一愣,從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番話,周圍那些宮人、妃嬪,甚至連跟隨多年的高力士都對他極盡誇贊,哪裡聽過這番逆耳之言?
他看著壽王妃,眼光落在她頭上一根玉釵上面,再也無法拿開。這支釵好生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他指著它問道:“這釵……”
玉茗本已做好被訓斥責罰甚至賜死的準備,沒想到聖人卻問出這番話,她奇怪的抬頭看去,卻見他指著自己發髻,伸手摸去,觸到那根釵,才想起這些日子她疲於奔波不施粉黛,連首飾也沒有,卻一直簪了那支李瑁送的釵。
她原原本本答道:“這支釵是壽王送給臣妾的定情物,據說是當年惠妃娘娘最愛的一支。”
“惠妃……”玄宗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號,一時恍了神,慢慢坐了下去。有多少年他沒有聽人提起惠妃了?自從她死後,貴妃進了宮,他似乎也將她的容貌忘記了。
這支釵,是那一年藩國進貢的上等翡翠所制,他特意尋了工匠,親自設計紋樣打造,賜給惠妃當做生辰禮。那時候,她常常戴著它,他曾問起,為何賞賜的首飾這麼多,她卻只愛這一支?
記得她那時語笑嫣然的說:“聖人親自為臣妾設計,自然帶了心意,就算只是一根木釵,臣妾也甘之如飴,視為珍寶。”
已經近二十年了,他幾乎已經忘了她曾存在過,連帶著忘記了這曾帶著自己心意的玉釵。那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的女子,曾將他當做天一樣,而他呢?
不止是惠妃,還有貴妃,這兩名女子,或多或少,皆因他而死,而貴妃更是因他的疏忽被賜死在馬嵬驛。他以為自己身為帝王,便可以擁有一切,到頭來,卻一樣樣都失去了,甚至包括他的王位。
玄宗突然發現,如今的他,已經一無所有,除了岌岌可危的皇帝稱謂,一切一切,都已經全部的失去了。他感到一陣無力,真正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原本的怒氣被黯然神傷和無可奈可所取代。
如今,他已經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