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場征戍客, 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
蓄意多添線, 含情更著綿。今生已過也,結取後生緣。
阿若在油燈下細細的縫著一件棉袍,她進宮已經三年了,當年因家中貧寒無奈被送入宮中,雖是衣食無憂, 可這一生怕是要了斷在這裡, 再無出宮的可能。
在這宮中, 跟她一般的女子數以千計,那些出身好、品階高的,還能跟著主子出宮, 稍差一些的, 便會託人偷偷買個牌位進宮,只當做有了丈夫, 用一生祭奠,好歹有個念想, 待死後可以將自己名字刻在那木牌上, 算是有個歸宿。
而阿若這種低等宮女,買不起牌位, 也出不得宮, 還要終日忙碌,唯有晚上能清閑些。可是最近聖人下了令,命宮人為邊關將士們縫制棉袍禦寒, 以振奮軍心。於是,這晚上的清閑日子也沒有了。
雖說棉袍均分給眾宮女,可是那些品階高的自然是不會做這等粗活,全都推給了低階宮女們,其餘宮女心中帶了怨氣,自然不會好好做活計,只應付了事。
阿若卻是個心細的人,她雖白日裡也忙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卻仍仔仔細細一針一線的縫著,想著那些兵士們穿了這厚厚的棉袍,能打勝仗,守住大唐疆土。
她本是出身書香門第,可到了父親那一輩家道中落,到後來甚至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饒是如此,那書生出身的父親仍是教她讀書習字。也是她天資聰慧,從小便寫的一手好字,還能作詩,父親常嘆息,若是家世好,她定是不遜色於當年上官婉兒的女子。
想到那些舊事,她一時分了神,不小心被針紮了手,噝的一聲,將那手指含在口中,卻仍是錐心的疼。她瞧著夜深了,便收了還剩一片衣角的棉袍,脫衣躺到床上。
旁邊的宮女已經睡熟,發出細微而平穩的呼吸聲,而她卻不知為何睡不著,睜著一雙大眼看著頭頂屋樑。她想起當年鄰家的哥哥為了養家餬口,在第一年募兵時從了軍,幾年過後,傳來的卻是戰死沙場的噩耗。
那時她還小,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今聽聞唐軍要率十萬騎兵北伐契丹,這一去,不知有多少兒郎再也無法返回中原,想到這裡,她不由難過起來。
想到自己這一生怕也無法走出這裡,倒不如,就這般虛名嫁給那遠在邊關的兵士,讓他們有一絲牽掛。想到這裡,她悄悄下了床,取了筆,將視窗輕輕推開一角,就著窗外的月光在布條上寫了幾行字。
第二日,她將那布條放進未完成的棉袍中,用針線封好,故意露出布條的一角未縫進去。看著這件棉袍,她嘆了口氣,不知它將落在何人手中,那人又能不能看到這首詩。
幾日後,幾千件棉袍隨著大批軍用運往河西,一個月後到達邊關。
邊關要比中原冷得多,此時不過十月已經飄起了雪花,這些棉袍來得正是時候,那些分到衣物的兵士滿面喜色,紛紛穿上新衣。而盧英則將棉袍小心疊好,準備留到最冷的時候穿。
他本是書生,考過兩次解試都沒有中,因家境貧寒,他身為長子,只得棄筆從戎當了募兵養家。他不似那些鄉農出身計程車兵,是個仔細人,雖整日訓練摸爬滾打,卻仍偶爾閑暇時看著帶來的幾本書。
他正要將棉袍收好,卻發現那衣角出露出一條白布來,本以為是裁時夾帶了什麼,順手一抽,才在衣角出發現夾著的布條。這便有些奇怪了,他輕輕的捏了捏,那布料雖不是上等,卻也並非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是何人藏在棉袍中的,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小心的抽出那布條,只見上面寫了一首詩,看那字跡似乎是女子所寫,而詩中所說來看,似乎是一首情詩。
她說,不知是誰會收到我親手縫制的棉袍,遠在邊關沙場,想必苦寒交加,十分辛苦吧?所以我將這棉袍更加細心的縫好,將我的一番情意也縫在了裡面。雖然不知道你是何人,可是那已經不重要了。你我今生怕是無緣會面,那麼便約定來世相見吧。
盧英看著這首詩,心中感慨萬千,他明白她必是深宮中的一位宮女,此生難以出宮,所以才藉著這機會傳了信出來。雖然不知道她的容貌,他想象著,她一定是個安靜良善的女子,不然,又怎麼會寫出這首情意綿綿的詩?
他心中感動,離開家鄉這麼久,時常思念親人,但寥寥幾封家信,又如何能慰藉他思鄉之情。這首詩雖然只有幾句,他卻似乎尋到了知音,一顆原本如死灰的心彷彿又活了過來。他將那首詩看了又看,最後才小心翼翼的將信塞到胸前,從此片刻不離身。
一個月後,唐軍大敗突厥,取得最關鍵的一勝。盧英雖是兵卒,卻因奮勇殺敵受到嘉獎,主帥王忠嗣親自召見這些有功之人,要賞賜他們。
其他軍士得了賞錢,紛紛謝恩,唯有盧英站了出來說道:“屬下雖謝將軍賞賜,只是,想要的並不是賞錢,還請將軍能完成屬下一個心願。”
王忠嗣聞言有些奇怪,這些募兵皆是因為軍餉而來,竟然有人甘願不要賞錢,這著實有些奇怪,於是說:“你先說來聽聽是什麼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