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聽了,心中更是難過,卻也依了她。她坐到她對面蒲團上,因懷了身孕不便,只慢慢的跪了,卻仍是不舒服。念慈見了,站起身來,輕輕扶起她走到內室,讓她坐在床上,自己也在她旁邊坐了,這才問到:“你這是已經有孕了吧?”
玉茗點點頭說:“再過幾個月便要出生了。”
念慈搖了搖頭,唸了聲阿彌陀佛:“既然如此,何必又辛辛苦苦從城裡跑來?貧尼已遠離那些是非,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玉茗嘆了口氣:“我自是知道,只是最近十六王宅有發生了些事情,便想起了姐姐,不,是法師,只想過來看看你是否安好。”
念慈看著她,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比水還要清,讓人感受不到情緒,只聽她說:“當年貧尼曾勸你不要進入那是非之地,可你終是放不開壽王,或許,這便是你命中該歷的劫,只希望,你能順利度過,貧尼也會在這山中為你祈福。”
玉茗看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喃喃的問:“法師難道不想知道太子府中的兒女可還好?”
韋瑤兒在太子府多年,生了兩子兩女,最小的女兒在她出家時才兩歲。她出家後,那些子女便交給張良娣照顧,那人心思不善,自然不會好好善待這些非親生的子女,於是,最初一年,這些孩子過得並不好。
後來,還是玉茗念及這幾個孩子乃是瑤兒親生,託了李瑁去從中斡旋,才讓太子李亨改變主意,將他們交給另一位姬妾裴氏撫養。張良娣又生了兒子,也就顧不上折騰這幾個孩子,這才免遭虐待。
念慈一聽這句話,手不易察覺的一抖,面色卻沒有變,只輕聲說:“他們身在太子府,自然不會受到虧待,況且,就算貧尼不出家,孩子也斷不能帶走的,無論如何終難再見,又何必徒增煩惱?”
玉茗聽她這般說,便知道她已經萬念皆空,就算對孩子有一絲眷戀,只怕也無法再進宮去看到。她嘆了口氣,這才明白為何瑤兒當年會出家。
太子妃和離本就是一件丟人的事,瑤兒當年出宮,就算不出家,她的本宗韋家已因韋堅一案被牽連的沒有剩下幾人,大姐薛王妃韋念兒早早的過世,二哥三哥皆被殺,只剩下她自己,天下之大,又有誰能收留她呢?
況且,一旦和離,她的子女就要交給太子府中其他妾氏撫養,她想要見都不能,生生的忍受那骨肉相離的疼痛,若不是出家為尼,恐怕也再無容身之處了。
想到這,玉茗輕聲說:“法師既然拋卻紅塵,不理那些俗事,我卻還是個俗人,只請法師聽我說些凡塵事吧。”
她說起瑤兒那幾個孩子的近況,卻省去了那些受苦之事,只為了讓念慈安心。果然,她聽說這些以後,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掛上一絲黯然,卻也未說話。
待玉茗講完,她沉默許久,才唸了聲佛號,淡淡說:“有勞施主這些年照顧他們,這樣,貧尼便可放心了卻心結,一心向佛,不再留戀塵世。”
玉茗走出禪房時,那木魚聲又響起。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許久後才繼續向前走去。
李瑁等在門外,看著婢子攙扶她出來,忙上前幾步伸手去扶,看到她的表情,便也猜到幾分。返程路上,他讓護衛牽了馬,自己則坐進車中陪著她。
“你不必太過傷心,太子妃她如今看破紅塵,卻也未必不是一種解脫。”他勸道。
玉茗點點頭:“我明白,只是方才看到瑤兒姐姐那番模樣,便覺得世事無常,再想到棣王妃、杜良娣,莫非這宮裡便沒有一絲情義?為何發生的竟沒有幾件喜慶事?”
李瑁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都說天子之家最是無情,難道你看過這麼多還不明白?我曾經也常常想,那些事為何會發生在我的身上。直到遇到你以後,才知道即便是在這無情無義的宮禁中,也可以有一人陪我,賜我力量去守護跟你的一切。”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腹部,柔聲說:“我已是毫無前途的皇子,唯一的願望便是守護你,如今又有了他。相信我,終有一天,我會帶你們離開那無情無義之地。”
玉茗聽了,輕聲問:“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聖人建了十六王宅,便是控制這些皇子們,生怕他們造反。就算是他的親兄弟,除了寧王因讓出皇位而獨自建府,其餘四位皆住在這十六王宅中。就連寧王,至死也沒有能離開這座長安城。
一想到他們有可能一生都無法離開這座囚籠,甚至他們的孩子,都要住在那百孫院中,她便有些絕望。
“一定會的。”李瑁握著她的手微微用了力。
一陣風撩起車上布簾,玉茗看著窗外蔥鬱田野。那一望無際的天際看起來那麼遙遠,卻又那麼令人嚮往。那是她所不敢想的自由,可是十八郎說要帶她去那裡,她便相信他。
她靠在他肩上,突然覺得無比疲憊,就那麼沉沉的睡了過去。李瑁見了,輕嘆一口氣,知道這些日子她心事重重,定是沒有睡好。
直到現在,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看到她跟自己一起被那些勾心鬥角是是非非所累,稍有不慎便會卷進危機之中,每次都會替她擔心,生怕受了什麼傷害。
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既然她義無反顧留在自己身邊,他便要好好的守護她,在這無情無義的宮禁中給她一個家,他所失去的,決不能讓她和他們的孩子再經歷一次。
他將頭輕輕靠在她的額角,暗暗下了決心:早晚有一天,他會帶他們遠離這裡。
所幸十六王宅中並非只有不幸,這一年,太子府中添了一樁喜事。李亨的長子廣平王李豫得了第二個兒子,諸王皆攜了王妃前去拜賀。
玉茗因身體不便,再加上忌憚那張良娣,便沒有同去,她坐在屋中,拿出準備好的嬰兒衣裳來看著,心裡甜絲絲的,盼望腹中孩子來到世上那一天。
這時有婢子來報,說是太子府來了人,正在門外等候。她一愣,第一個念頭便是張良娣又派了人來生事,心中一慌,想了一想,這裡終究是自己府上,沒有什麼好怕的,這才把人請了進來。
誰知進來的卻是一命婦打扮的清秀女子,看著不似宮人,見她一愣,那女子施了一禮,說道:“見過壽王妃,我乃是廣平王的妾室,廣平王聽聞壽王妃未能赴宴,便讓我送來羊酒。”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位大唐歷史上的名女人出現了,猜猜是誰?猜中有紅包包~
羊酒:古代指羊和酒,亦泛指賞賜或饋贈的物品。唐代算是慶賀的一種回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