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沐澤行禮恭送太子嬪,待其車架漸行漸遠,方匆匆扶起婉妤,關切之情溢於言表:“阿婉,你沒事吧?可有受傷?”
婉妤輕輕搖頭,朱唇微抿,道:“多謝你搭救。”
扶起婉妤之時,上官沐澤才驚覺她身形之瘦削,與在臨汾時判若兩人,眉宇間愁雲籠罩,雙眸更是憂慮重重。他不禁也皺起了眉頭,“阿婉——”
婉妤低首,複又緩緩抬眸,眉宇緊蹙,目光中滿是小心翼翼,“沐澤,你......你能進得昭獄嗎?”
沐澤避開她的視線,輕嘆道:“那裡豈是我能隨意踏足的?況且,昭獄中的犯人,若無旨意,是不能隨意相見的。”
婉妤的手緩緩抬起,輕輕捏住他衣襟一角,眼中閃爍著懇求的光芒,“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我不給你添麻煩,我就看一眼,然後就出來。”
淚眼婆娑的阿婉,就這麼揪著他的衣袖,這讓他如何不心生憐憫?沐澤望著她這副模樣,心中不禁泛起漣漪。若這淚水是為自己而流,那該有多好。
婉妤眼裡的淚水終是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沐澤忙從袖中取出手帕,輕輕為她拭去淚痕,心疼地道:“阿婉,我帶你進去,但你得答應我,不得與他說話,只看一眼便出來。”
婉妤的眼中滿是感激,哽咽道:“好。”
婉妤跟著沐澤身後離開東宮,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水,眸中恢複了光亮。
回想起在城郊之時,當她展開樓老二遞來的那幅畫,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她當即斷定,沐澤已回京。是以,她在東宮門口等待的,並非太子殿下,而是這位能帶她進入昭獄的上官沐澤。
這是她第一次踏足這只聞其名便令人渾身刺骨的冷寒之地,昭獄之中,鞭笞之聲不絕於耳,伴隨著的是那股濃重得幾乎凝固的血腥之氣,直沖鼻尖,令她胃中翻騰,終是難以忍受,踉蹌至角落,倚牆而嘔。只可惜,晨起未沾粒米,唯有酸水泛湧,徒勞無功。
沐澤大步流星趕來,輕拍其背,語氣溫煦,道:“這裡氣味難聞,要不,我們先出去吧。”
婉妤眼眶泛紅,輕輕搖頭,心中的恐懼如潮水般湧來。昭獄之陰森,遠超刑部,不知梓炎這時如何了?她既好不容易進來,便一定要見到人的。
沐澤帶她七拐八拐地走入關押之地,兩側牢房內,皆是伸臂呼冤之人,更有甚者,還有一根繩子吊在那裡晃蕩的,嚇得婉妤忙不疊移開視線,不敢直視。
沐澤在一處停腳,婉妤心知應是到了梓炎關押之地。沐澤阻止她前行,她只得伸長脖頸,循其目光所及,望見了那被單獨囚禁的梓炎。
獄室如深淵,高牆環繞,密不透風,晝夜難辨。梓炎面朝牆壁,臥於簡陋木板之上,燭火搖曳,光線昏暗。婉妤悄悄向前探身,剎那間,雙目圓睜,雙手掩口,淚水如斷線珍珠,簌簌而下。
她看到,閉眼躺在那裡的人,蓬頭垢面,連街邊的乞丐都不如。雖身著蔽體衣物,但衣褲早已是血跡斑斑,還有那雙昔日持槍握劍之手,如今亦是紅紫腫脹,就連戴著鐐銬的雙腳亦是傷痕累累。倘若她沒看錯,有一條腿分明是斷了。
這,還是那位戰場上英勇無畏的小將軍嗎?
她欲伸手上前握住木杆,她想叫一聲梓炎,她恨不得進去陪他一起。沐澤見狀,迅速握住其臂,將她帶出。
婉妤被沐澤拽出,靠牆而泣,蹲下身來,她沒有大聲放肆地喊叫,可是雙臂卻如篩似的顫抖,已然說明她的心疼和恐懼。
沐澤俯身,欲扶婉妤起身,她卻緊緊握住其小臂,懇求道:“沐澤,能否給他一些傷藥?求求你了,給他一些吧。”
沐澤輕嘆,扶她站起,“阿婉,我答應你給他一些藥,但這也是飲鴆止渴罷了,昭獄之中,日日輪刑,即便是鐵骨錚錚,也終是挨不住的。況且,罪名昭然若揭,你……還是早作打算為妙。”
婉妤擦擦眼淚,“羅織罪名,何愁無辭?他是否清白,我自心中有數。只可惜,權勢微薄,難以昭雪天理。”
“阿婉,此乃皇上旨意。”
“皇上就一定對嗎?皇上就不能被矇蔽嗎?”
“阿婉——”
婉妤轉身,抹去眼角淚珠,整理情緒,轉而道:“沐澤,今日之恩,銘記於心。還望你別忘記答應我的事情。”言罷,福身一禮,獨自踏階而去,背影堅定而決絕。
沐澤帶婉妤進昭獄,實則是想要讓她親眼看到藍梓炎的慘狀,也是想讓她死了這條心。卻不曾想,正因為婉妤見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梓炎,她更堅定了自己的心,一定要想方設法將人救出來。
婉妤回到香宜坊後院時,恰逢元詩雯正好在屋子裡。元詩雯見到婉妤,趕緊迎上去,“婉妤姐姐,你——”看到婉妤雙眼通紅,分明是狠狠哭過的樣子,她心疼道,“你先別哭了,我來和你說說。”
兩人坐在床榻上,元詩雯緊握婉妤的手,急切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託盤而出,“家父風寒已愈,昨日已重返朝堂。他說,藍將軍此次得罪的是太子一黨,朝上根本無人敢為其發聲。如今,就等著藍將軍在昭獄哪日熬不住了,將幕後指使之人供出,方有機會轉圜。”
婉妤輕輕搖頭,神色黯淡,無力道:“哪有什麼指使之人,不過是他對至親與北地士兵的一片赤誠之心罷了。”言罷,勉強對元詩雯露出一抹微笑,“多謝妹妹與元禦史,婉妤銘記於心。”
元詩雯連忙擺手,“姐姐說的哪裡話,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時下,陛下身體連年有恙,朝廷被太子一黨佔據,咱們舉步維艱啊。”
婉妤輕拍其手,目光堅定,“無妨,一切都會好的。我想好了,待理出頭緒,便紙墨陳情,一敲登聞鼓,便可直達天聽。雖不能讓梓炎立即出獄刻歸家,但若能使其遠離昭獄之苦,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