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墨被林氏罰去跪祠堂,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膝蓋都腫了,後來還發起了燒。
下人覺得林氏太狠了,但並不敢多言。
林氏自己也心疼,一邊讓人去請大夫一邊告訴他以後不許再提退親之事。
沒有人知道,程墨昨晚對著牌位的時候恍惚間打了個盹,夢裡他又回到了七歲那年。
父親得知官差即將來拿人,立刻讓人給帶著他去孃家省親還未回京的母親送了信,讓他們不要回去,能逃多遠逃多遠。
母親滿臉驚慌,當即命車夫調轉馬頭。
可他卻死死地抓住了那個家僕,哭著喊著要跟他一起回去,嘴裡不斷地說著:“讓我跟父親和哥哥們一起死吧,讓我跟他們一起死了吧!”
家僕掙開了他的手,母親將他一把拉回車廂裡,帶著他向與京城相反的方向駛去。
但朝廷的追兵很快就追了上來,馬車是跑不過那些騎馬的人的,母親只得帶著他偷偷從車上下來,然後讓車夫駕車繼續向前走。
追兵跟著馬車去了,他和母親一路奔逃,很快就要到他知道的那個地方了……
在那裡他們會遇到聞訊趕來的唐世叔,然後被他帶著躲起來。
唐世叔為了不牽連家裡人,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身邊誰都沒帶。
他對這座山很熟,帶著他們藏在一個十分隱蔽的地方,到天亮都沒被人找到。
只是天氣太冷了,山上的寒意更深幾分,他們又不敢生火驅寒,於是唐世叔就把能禦寒的衣裳全都給了他們母子,自己則揹著身站在風口,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們抵擋住了寒風。
夢裡那個小小的程墨跟著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在即將被母親拉上那條會遇到唐大老爺的岔路的時候說什麼都不往那邊去了。
林氏本就搖擺不定不知該走哪邊,見他堅持要走另一條路,便跟著他一起走了,然後……
然後他們被凍死在了山上。
而臨死的那一刻,他卻莫名地感到如釋重負……
夢到這裡他身子一晃就醒了,醒來後想起自己夢中的如釋重負,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彷彿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被發掘出來一般。
那個隱秘的,一直被他壓在心底的另一個自己,在夢裡告訴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敢,他是程家僅剩的一根獨苗,母親唯一的寄託,他若死了,母親又該怎麼辦呢?
何況正如母親所說,他這條命是唐世叔救回來的,他欠唐家一條命,恩情尚未償還,又怎敢不珍重自身呢?
所以他再也沒提過退親的事,直到兩年前從蜀中回京,突遇山賊襲擊。
他重傷落水,幸被一隊商隊救起,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癱在床上半月不能動彈,嗓子裡也灼燒般的疼痛,許久未能說出話來。
養傷的那段日子看似痛苦,卻是他自七歲以後過得最平靜的一段時日。
心裡隱藏的那個自己再次冒了出來,瘋狂的叫囂著讓他不要回去了,就這樣借機擺脫以前的生活不好嗎?
他被恩情和孝道這幾個字困的太久了,就像是樊籠中的鳥兒,一朝得以自由,嘗過了那毫無束縛的滋味,就再也不想過回從前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