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頁一頁頁翻動,直到最後一頁,景緻的手頓住,那一頁是這樣寫的——
嘉禾二十三年的中秋,月亮在天邊又圓又亮,瀏陽同此時的得公公一道在宮道裡轉了個遍。
這是他每年中秋都會做的事,得公公喘著粗氣,亦步亦趨:“陛下,醫女說您如今身子不是很好,還是歇息一會兒為好。”
瀏陽卻並不回應,他自顧自的走著,一直走到了尚書房,侍立在門口的小太監被免了通傳,只快步到了跟前行禮。
隔著窗欞,瀏陽看見裡頭還亮著蠟燭:“這個時辰了,是誰還在書房裡頭?”
那小太監尖聲尖氣回道:“回陛下,是景賢殿下在溫書。”
“景賢,”瀏陽直起身,他身上又添了新毛病,腰背總是發痛,然而望向那扇窗戶時面上又盡是欣慰,“她是個上進的好孩子,如今將江山交給她我也能放心。”
瀏陽無嗣,從名義上的旁支過繼了景賢,力排眾議將這唯一的女兒,封為太子。
那小太監打量著瀏陽的神色,大著膽子諂媚道:“殿下是最勤勉的,知道陛下您誇贊肯定高興,陛下您要不要,進去看看殿下?”
“哪裡來的膽子。”得公公輕聲訓斥,“陛下如何,殿下如何難道還用得著你來說?”
那太監便重新伏在地上不敢出聲。
瀏陽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告訴景賢讓她早些歇息,別累壞了身子。明早來一趟朕殿裡。”
小太監連連叩首,再抬起頭來時,瀏陽已經走到了石子小徑的盡頭,身影轉了過去。
回到殿中,瀏陽屏退了一眾太監宮女,只自己帶著把刻著麻雀的紙傘在大殿中將門窗一扇扇推開。
這夜無風也無雨,瀏陽將早就準備好的聖旨攤在漆案上,獨自一人撐著那把傘,提著一壺桂花酒在門檻上坐了許久。
已經二十三年了,這個世界中的景緻死了二十三年,那真正的景緻應當已經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真正的家了吧。
“我而今死,於她應當無害了……”
小心翼翼的嘆息,瀏陽拎起酒壺,香氣四溢的美酒入喉,只將他拉回數十年前的中秋,嘗不出一絲毒藥的苦,瀏陽眼角有
淚滾滾流入鬢邊,在位的這二十幾年,他殫精竭慮,早生華發,似乎只有今夜才有了些帝王的風流瀟灑:“這水窮處,我也是行至了。”
次日破曉,景賢便奉著陛下的命令到了大殿。
殿中沒有僕從,她看到睡在椅子上的瀏陽,輕手輕腳從一邊拿過鬥篷蓋在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身上。
一陣風刮來,案上的紙張被吹起,景賢追了幾步撿起,定睛一看:
你同令姐舊日如出一轍,江山交予你,我心安。
她猛地回轉過身,瀏陽安然的坐著,終於就此一醉不醒。
“024號前往a4視窗辦理業務。”廣播沒有停止,景緻的號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喊了過去。
她摸著書頁上最後一行字,似乎藉此摩挲著那個世界的所有人。
瀏陽——故事的主人公,新朝的帝王,旁人說再多,他都沒有接受,這個男人始終是那個怯生生的乞兒。
又像碧綠湖水中的蜉蝣,這蜉蝣便是這般,將她送回了自己的世界,然後……
消失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