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嗎?
後院的女子們不知曉前朝的事情,她們只知道這兩年不太平,這一次封鎖也像上次疫病或是上一次蠻人攻打一般,最後都會安然度過。
在她們眼中嫁給一個能好好說話的夫婿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而一朝覆滅比這事還要難。
唯一知情的景緻自然也不會對她們說出實情,所以在老夫人同景賢呂姨娘一眾人眼中,如今的瀏陽是個死人,這個死人在景緻的成婚當日出現在院門口。
心情可想而知。
“瀏陽,好孩子,現在這時節處處都不安穩,”老夫人捏著手裡的佛珠,不敢抬頭去看瀏陽,“你魂斷他鄉,心有不甘祖母我能理解,但是景緻年紀小,今日是她的大日子,你……”
“你等到她出了門再來,屆時我一定找個大師替你好好超度,送你去往極樂世界。”
呂姨娘哆哆嗦嗦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頭去,她懷裡的景賢倒是不害怕,直勾勾地盯著瀏陽,然而還沒等看出個一二三,就被母親一把捂住了眼睛。
景賢微微掙紮,無果,她只好努力從指縫裡看著。
方景緻便是這是在屋子裡出了聲:“祖母,之前的訊息是誤報,周大人來同我說過,瀏陽沒死,是活人。”
方老夫人更是驚訝,她急急忙忙由黃媽媽扶著走到瀏陽身前,伸手握住這孩子的手,指尖微妙的放在能感受到脈搏的手腕,她一抬頭,一低頭:“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既然還活著,怎的不遞個訊息回來啊?”
“老夫人,這些事日後再說,”瀏陽看向正屋的窗戶,上頭貼著紅喜字,燙的他眼睛疼,“快到景緻出門的時辰了吧,我想,先同她說說話。”
老夫人連連點頭,抬手招呼:“紅姜,帶表少爺進去。”
紅姜像是提線木偶一般被提到瀏陽面前,左手一伸,語氣也是硬邦邦的:“表少爺,您跟我來。”
瀏陽亦步亦趨,跟著紅姜的步子,目不斜視地進了正屋——
這屋子裡如今看起來也確實變得像是即將舉行婚禮的現場,處處都鋪著大紅的緞子,正進門的桌上用紅花瓷器擺著花生、大棗、桂圓,紅燈籠,紅燭更是一樣不少。
紅姜掀過珠簾進了內室,走到景緻身邊低聲問了兩句什麼,瀏陽便站在外面,像是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惴惴不安的低著頭等待。
不多時,紅姜重新回來,掀開那道簾子:“表少爺,小姐請您進去談話。”
瀏陽頷首,側身從紅姜身邊路過時,瞥見了她眼底一閃的淚花,沒等細想,他人已經走到了景緻身後。
景緻先從鏡子裡看到了瀏陽的模樣,他似乎沒有太多變化,瘦了些,高了些,除此之外,站在她面前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因著這巧合,同時一起笑了出來。
笑容從景緻臉上褪去後,她就那樣注視著瀏陽,然後用稀鬆平常的,彷彿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的語氣開口:“你現在看著,比以前從容多了。”
瀏陽斂去笑容,他從鏡子裡能夠看到景緻的臉——她穿了婚服,鋪著脂粉的臉上映著淡淡的紅,比他現存的全部人生中所見的一切都美——超過全部的奇花珍草,超過全部的大漠落日,超過全部的小橋流水,超過全部的雕樑畫棟……
然後,他說:“我現在這樣,你覺得好嗎?”
景緻輕輕點頭。
“景緻,”他喚了名字,有些侷促的避開她的視線,“你知道我成了反賊,殺了榮適的皇帝嗎?”
景緻仍舊點頭,她當然知道。
“那日王侍郎會去驛站,也是因為我,”瀏陽繼續說,他要將自己所有的罪名都逐一列出,“這次蠻人攻打,是因為皇帝的一己私慾。我明明知道,但還是裝聾作啞,倒戈蠻人,洪州城破,有我的原因。”
“這我倒是不知道。”景緻如今才曉得那時王侍郎死去的真相,但沒有露出一絲不滿,“你會是一個好皇帝,以後會救下更多人。”
瀏陽的惴惴不安就這樣被三言兩語撫平,坦白來說,他不在意別人說些什麼,反賊新帝,他都不在乎,但心中總不希望景緻這麼想他。
“你坐下說吧。”景緻指了指一邊的椅子,試圖結束瀏陽僵硬的站姿和詭異的微笑。
瀏陽搖了搖頭,半晌低聲解釋:“我這半年殺孽太重,你今日成親,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景緻一卡,她倒沒想到這一點,但也就這麼隨便他站著。
瀏陽像是沒了話說,只靜靜地站著,盯著景緻裙裾上的鳳凰尾巴發愣。
“這小子在這兒賣什麼呆呢,”萬福寶不知道從哪裡出來,手裡還捏著一把花生桂圓剝著,“人都在這兒了,要搶親還是表白總得有個動作吧。”
景緻不能當著瀏陽的面同她說話,只得眼神警告。
萬福寶撇了撇嘴,拋起一粒花生,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