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來吧。”景緻睜開眼,應聲。
周禮派來的是個老媽媽,笑起來像個皺皮的橘子,但耳聰目明,進了屋便規規矩矩見禮:“夫人,媽媽姓郭,是大人府上管家房裡的,如今替大人來傳個信。”
“媽媽起來吧,大人有什麼話要說?”景緻的發髻盤好,身邊人開始上妝。
“大人說,如今舊朝還在,陛下也還在,賜婚自然算數,他會準備好一切,準時來的。只是……”郭媽媽站起身,微微抬眼看向景緻,暗嘆確實是個標誌的新婦,繼續說了下去,“只是,小姐如何想,他便如何做。”
呂姨娘不知道這對青年男女之間的彎彎繞繞,聽見郭媽媽的話看向景緻。
景緻微微避開身邊試圖幫她上妝的手,回過頭來,微微笑了笑:“勞煩媽媽跑這一趟了,請告訴大人,我等他來。”
郭媽媽歡歡喜喜的行了禮:“有您這句話小人便放心了,等到辰時大人準時來迎您出門。”
“成了,您便安心吧。”
卯時,宮中各處都被控制下來,瀏陽率領一支精兵小隊攻進了大殿,殿內除了已經註定亡國之君結局的陛下,竟然空無一人。
“瀏陽!大逆反賊!”他像是許多天未曾入睡,事實也卻是如此,這麼多天來,反賊就在家門口守著,就算他的心大的能裝下整個佛學世界,也裝不下這一點。
瀏陽倒是格外冷靜,彷彿那句反賊說的不是他,他只冷靜的凝視著皇帝,看他披散的頭發,破爛的龍袍和走火入魔般發瘋的神情,將一切統統刻在腦海裡,然後拔劍,轉身遞出:
“王小姐,你來吧。”
瀏陽身後隊伍裡一個矮小的身形一動,那士兵上前接過那柄劍,沒有絲毫猶豫,掀下頭盔,露出了高高束起的發髻——分明是個女子。
確實是個女子。
她緩步上前,手執寶劍,往日常見的良柔終於化成了惡鬼重現的剛強,那女子步子不大,但還是一步步走上前來。
“你……你做什麼!”皇帝錯過她的身體看向瀏陽,“你想要拿一個女人來折辱我!反賊!這是男人之間的事!你憑什麼拿一個女人來折辱我……”
“陛下,不是他拿我來折辱你,”寒光一閃,那把劍已經落在皇帝脖頸邊,女子湊近了些,露出自己的臉來,“陛下,不過才短短半年,您便不記得我了?”
在死亡的威脅前,所有人都會回歸到最純真的動物的恐懼,皇帝也不例外。
他打著哆嗦,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只是站著:“半年前家父亡故,你才剛剛送過輓聯,這麼快就將我忘了,真可惜啊。”
“你……佛祖不會放過你的……朕是佛家子弟,佛祖……”
“陛下只需記住一句話‘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這句話她唸了無數次,從離開都城的那一刻開始,唸到了揚州,又從在揚州得知真相後,唸到了都城,如今,終於在這座曾經的寶殿,在這個自私的殺父仇人面前念出了這一句話。
王憶之手腕一轉,人頭落地,沿著臺階一路咕嚕下來,到了瀏陽腳邊。
他不曾低頭看一眼,抬腳將那顆人頭踢到了幾步之外。
身後的隊伍陷入短暫的沉默,沒有人想到這場預想中應當轟轟烈烈的決戰結束的竟然這麼平淡。
王憶之丟下手中的劍,率先跪拜,她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那是大仇得報之後的欣喜,就連聲音也有些發抖,但還是足以令這間高閣之內的人全部聽到:“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陛下,陛下……”
“參見陛下……”
闔宮上下似乎都被這聲聲高呼填滿,打著轉的包裹住一切。
榮適就此消失於世,瀏陽站在整個都城的最高處,身邊跪匐著新國家的臣子,他的心卻像是無風時的海面。
從大殿內望出去,遙遙地能看見整座都城,太陽正在升起,晨曦越過門窗悄悄滑到他腳下。
瀏陽輕輕嘆了口氣——結束了,都結束了,他能為景緻做的事情,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