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我只問你一件事,”景緻把盒子放在膝上,兩手疊在一起輕輕壓住,正襟危坐,“王侍郎,究竟是為什麼死的。”
她目光冷凝,卻同那日的瀏陽別無二致。
周禮囁嚅著,心裡的喜歡的小人在不斷叫囂:告訴她啊,如果不告訴方小姐,她勢必以為自己今日的話不過是巧言令色罷了。
然而另一個小人又冒出來,格外不屑:你還不明白?她同瀏陽是一模一樣的人,你告訴她,無異於直接在告訴她,你是一個惡人,一個瞞而不報,一個草菅人命、只顧自己的人。
心中何等糾結,落到面上便只剩沉默。
良久的沉默。
景緻不再等待,她重新站起身,將盒子放到周禮身邊:“周禮,你看,你有秘密,我也有,你有說不出口的話,我也有。倒不是誰有錯,只是我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你走一步或者我走一步就能解決的問題。”
周禮不說話,他心中明白,瀏陽那日的話一語成讖——一旦方景緻知道一些,她會恨他滔天。
“這次是我欠你人情,榮適難以為繼,我們只要保持著婚約到一切結束為止。”方景緻沒有多做停留,她留下這些話,下了車。
周禮此刻才開始第一次後悔,他錯了,從同王侍郎去見瀏陽開始,從查到那些訊息開始,或者更早一些,從他在朝堂上想起景緻的那一刻,站出來開始……
周禮的表白像顆秤砣狠狠的壓在景緻心上,她成了有婚約的人,這件事到此時才明顯起來。
“……我看著臘月十五是個好日子,雖說倉促了些,但不過加些銀錢的事,還是盡早辦,省得夜長夢多。”老夫人翻著黃歷,和一旁的黃媽媽說著話,喜色就爬上眉梢,“景緻,你看呢?”
景緻捏著手中繡著看不出鴨子還是大鵝的布片,被紅姜輕輕拍了下後背才回過神來:“您說什麼?”
“這孩子,還沒明白日子呢。”老夫人倒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又檢視起來,“如今倒是好了,你有了好婚事,我就算是今日百年對你母親也算是問心無愧了。”
景緻說不出安慰的話,她不敢說——事到如今,她甚至開始期望著戰火快些蔓延到都城,一切都快些結束,讓她死掉,回到現實世界,不用結婚,不用小心,不用謹慎。
方道秉更是許多日子不曾來後院了,他不滿意周禮,也不滿意老夫人的獨斷,但如今木已成舟,所以他選擇幹脆不看。
方景緻出不了門,倒是難得想起來練字。
她同景賢並肩站在桌案前,久違的提筆,落筆第一個字便是“瀏”,撂下筆一把團起,另起一張,不過片刻,再次團起。
等到景賢做完一篇文章,景緻除了身後丟棄的一堆草稿,面前的紙上便還是一片空白。
紅姜把那些紙一張張展開,用書壓過再收好,一段時日倒也攢了一小箱子。
就這樣一日日的過,進了十二月,景緻久違的病了。
只是這次像是與劇情無關,她夜間開了窗戶通風,沒想一夜大雪大風,次日晨起便開始發熱。
人病了就免不得被人探病,老夫人、呂姨娘、景賢、周禮,就連數日躲著不見面的方道秉也終於登門上了她的院子。
好不容易送完了一輪輪的人,紅姜捧著積攢了許多日的小箱子到景緻床邊。
景緻剛剛喝過藥,整個人縮在被子裡,撥出的每一口氣都帶著身體裡的熱意,便是聽見了動靜也只勉強從被子底下抬了抬手:“紅姜,你幹什麼呢?”
紅姜不語,只一味翻找,最後從箱子最下面找到一張紙頁,遞到景緻面前:“小姐您看看這個能不能行,要是您滿意,我今天就拿到廟裡去,燒給表少爺。”
景緻將那紙湊到面前,才發現是自己前些日子練字時寫的東西:瀏陽,不知安康否?我仍舊惦記你,若是世上沒有那麼多命中註定便好了。我盼你好,卻又怕你好。
“做什麼留著這些,我寫著玩的罷了,你還當真了。”景緻笑著將那張紙疊起,塞進自己枕頭底下,“他命是如此,我們能奈何?”
紅姜往床邊的軟榻上一坐,啞著嗓子就開始哭:“只有我們喜歡周大人又怎麼樣呢?小姐只給表少爺寫過信,只給表少爺繡過荷包,只同表少爺一起過過中秋……可怎麼偏偏就是表少爺去洪州,怎麼偏偏就是洪州被攻破,怎麼偏偏就只剩下一個周大人呢……”
景緻輕輕闔上雙眼,似乎在這一刻才反應過來這個故事走到了哪一步——
是啊,怎麼偏偏就只剩下一個周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