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簾子看出去,便是騎馬提著燈籠的周禮。
“你這次是怎麼尋著由頭從府中出來的?”周禮將燈籠換到更靠近馬車的位置,另一手握著韁繩,有意放緩了速度。
“我當日送王小姐來侍郎身邊時答應了祖母,疫病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回府。”景緻靜靜的端坐著,斑駁的光影將她的面容分隔開來,“我如今住在母親留給我的鋪子裡,出入自由,想做什麼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了。”
周禮全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還是沒忍住側首——
隔著竹簾縫隙,景緻那張初見時孩童一般的臉像是春日的柳樹一般,不過數日便從枯枝抽出了新芽,那張臉上莫名顯出些秀麗的意味來。
是因為長大了嗎?
意識到自己心中所想的失禮,周禮倉皇地別過頭去,但燈籠中的燭光搖曳卻沒有一刻停止。
馬車駛過城門,很快進了朱雀大街。
景緻輕輕叩了叩車壁,低聲道:“不遠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便成。”
駕車的小廝回頭看了眼周禮,等著他的吩咐。
周禮思忖片刻,還是開口勸阻:“這種時候多事端,從靜安寺到城中都送了,也不差這幾步路。”
他這話說的很難辯駁,景緻只好閉口不言,由著馬車行到萬福鋪門口。
她方才下車,便見提著燈籠的紅姜迎上來,身後還跟著滿面急色的福多。
“小姐,您可回來了。”紅姜伸手讓景緻能夠借力下車,一眼不看她身邊的周禮,只是湊近附耳,“老爺帶著景賢小姐來了。”
景緻雙腳都落到地上,整了整衣裙上的皺褶:“既然來了,便見見面。正好,今日周大人也在。”
周禮方才將韁繩遞給小廝,聽景緻提到自己,也看過來。
“進去見見他吧。”方景緻抬腳便往鋪子裡走,紅姜福多雖然不知道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但還是亦步亦趨跟上。
周禮也不例外。
方道秉背對門口坐在大廳裡閉眼假寐,聽見腳步聲才陰陽怪氣催促一邊的小女兒:“景賢,你姐姐回來了,還不趕緊去請安問好,求她同我們一道回府?”
景賢跪在地上,腦袋垂得像是麥穗飽滿的麥子,聽見父親的命令也還是維持著姿勢在原地一動不動。
薛仁燕腳下一晃,身子差一點便要出去,又被哥哥拉住。
“去,”方道秉再次催促,“去同她說,求姐姐為了家中女兒的名節回府。”
景賢仍舊不發一語。
“您何必這樣,”方景緻上前扶起景賢,一手將她攬在身後,“我不過是因為去過靜安寺怕將疫病帶回府中才暫時在鋪子裡宿了一晚罷了,是為了您和方府眾人考量啊。”
“你這個逆女……”方道秉像是被澆上一桶油的火堆,蹭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你,你……周禮?”
怒火又在看見周禮後,驟然熄滅。
周禮這才明白景緻請他進屋的緣由,他自然不會拂了景緻的面子,微微笑著拱手行禮:“方大人,多日不見,您可還安康?”
方道秉見著周禮,立時想起靜安寺中的王侍郎,緊跟著又想到當日朝堂上自己的反水。
他僵硬的清了清嗓子,一刻不停的捋著胡須:“我不過是忙公務,你同侍郎如何?”
“託您的福,我同侍郎還都算命大,沒有染病。”
眼看著方道秉的手恨不得掩住口鼻,景緻心中覺得好笑,面上卻抽出帕子掩面:“父親不是要我回府嗎?女兒,女兒不過是舊病複發,生怕是染病,不願給您帶回去危險罷了。”
“那也是,你一個已經及笄的姑娘尚未出閣便離府外宿,如今又和男子攪合在一起,像什麼話。”方道秉囁嚅著,瞥了一眼周禮,但還是不願就此放手。
“這鋪子是夫人的嫁妝,小姐來住上一晚驗貨盤賬,有何不可。”
樓門一開一合,一道最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響起,眾人幾乎是同時回頭看來,景緻尚未回過神,早就被方道秉的失禮灌進一肚子氣的仁燕最為激動,喊出的聲音都有些變形。
“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