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瀏陽空出靠近方景緻那邊的手,時時看著她。
那月亮確實亮,她今天簪的釵子是一支桂花的式樣,在頭發裡若隱若現的模樣,幽幽的香味似乎從那小花瓣中間透了出來。
方景緻沒看到他的手,眼睛像被月亮蒙了紗,稀裡糊塗的不再往前走:“你知道我為什麼想你叫做瀏陽嗎?”
“為什麼?”瀏陽哄著她,說了話景緻才重新邁開步子。
“我病好之前夢到另外一個地方,我在那兒是個小孩子,有祖母一樣疼我的一對老夫妻,他們做的煙火是彩色的,可以在天上變成不同形狀的。”景緻走的很慢,“那個地方很安靜,放煙花的時候也安靜,大家都過得幸福。那是我的家,我的家門外面有一條河就叫瀏陽。”
“你把家外面河的名字給了我?”
“不是,”方景緻搖頭的幅度有些大,身子連帶著猛地一晃,“我以後還要回去的,我怕我忘了。”
瀏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上前扶住身體搖晃的景緻——夏天的衣服單薄,手下的胳膊溫熱,握在手裡卻像冬日裡用冰水洗衣那般燙手——瀏陽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離景緻這麼近,近到他幾乎能看到景緻眼睛裡的淚光,耳邊驀地響起蟬鳴,似乎蟄伏了一整個夏天的蟬只為了在這一刻發出聲音。
她哭了,因為想夢裡的家。
瀏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看著她站穩了身子,便輕輕鬆了手,後退一步到了安全距離。
方景緻繼續走,不再說家裡的故事,梗著脖子問他:“你好好讀書了嗎?”
瀏陽點頭,她又很小聲的嘀咕:“你得好好讀書,要是書讀不好,考不上,憶之就不會喜歡你了。”
一路走到院子門口,景緻又定住腳步,站在那兒仰著臉看著天:“姥姥姥爺太愛我了,我離開他們心裡難過的要死掉了。”
院子裡的丫頭聽見聲音出來,看見兩個人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猶豫著要不要過來。
瀏陽這時也望見她,便抬手招了招:“你家小姐吃醉了酒,你伺候她進去歇著罷。”
那小丫頭走近了,是今晚留在院子當值的綠樹,她倒是懂事,扶住景緻朝瀏陽微微屈膝:“多謝表少爺送小姐回來。”
瀏陽擺手,綠樹扶著景緻往屋裡去,他又想起什麼似的邁過門檻追了兩步。
景緻醉的像是睡著了,身上的力氣都放在綠樹的手上,瀏陽站在她面前看了一陣,把手裡的燈遞給她,說了今天晚上的第三句話:“別難過。”
“景緻,你不要難過。”
說出口的話幹巴巴的,像是失了水分的橘子,聽著沒有什麼馥郁的香氣。
但他說,不要難過,是真心的。
他會幫景緻管好萬福鋪;會答應她去見杜彩鳳、去見王憶之;會替她讀書、學習……
所以景緻,別難過,我統統都會為你做的,只要你要,只要我能。
不論古今、小說世界還是現實生活,宿醉後的痛苦都不是作假的。
方景緻睡了一覺起來變得頭暈眼花,直犯惡心。
紅姜端著老夫人送的清湯面進來,看她在床上掙紮上前扶著景緻坐起身,一手在身後輕輕給她順著:“小姐下次可別喝這麼多了,您身體又不好。”
“我昨天怎麼回來的?”景緻就著紅姜的手喝了口茶水,看見放在床腳已經熄了的燈籠,“這燈怎麼放這兒了?”
“您忘了,昨天是表少爺送您回來的,燈籠是綠樹拿進來的。”紅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天的煙花真好看,不過我可記住了,下回再怎麼有意思我也先送您回來。”
“這種難得的事,你想看看也不為過。”景緻搖頭,搖了一半頭暈的厲害便停住了——酒精沖淡了昨晚的記憶,但她的腦子裡怎麼回出現瀏陽放到這麼大的臉呢——這麼近的距離不應該出現在她們身上才對。
“您吃了面再睡會兒吧,王小姐邀了您去府上參加清談,老夫人已經把帖子收下了。”紅姜從託盤裡撿出筷子遞到景緻面前。
方景緻不愛清談,這些文人騷客熱衷的事,對她沒什麼吸引力,但她挑著碗裡的面,想起有文化的景賢,便開口叫住出門的紅姜:“你喊上景賢,帶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