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沉默片刻,再抬起頭,那張臉驀地生出早先和惡狗爭食的狠戾:“就像制首飾,我只要最好的料子,你頂多是被裁剪下去的邊角料。我要為官,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做這些,我身邊只能是王公貴女。你知道的,我想做的沒有不成,別自掘墳墓。”
杜彩鳳跪坐在墊子上,沒再說話。
“別再來這兒,只是失了你自己的臉面罷了。”瀏陽扭頭離去,不再多看一眼。
福多在階下等著,見瀏陽出來匆匆垂首跟上。
一路無言。
這樓閣繞了一圈卻到老夫人的院子,院門沒關,裡頭有說話聲傳出來隱約能聽出景致的聲音——
“景賢這字寫的比我好了,書也比我讀的多,日後便要做狀元也是做得的。”這是景緻的聲音。
“我怎能當得了狀元,”這是小女孩的聲音,想來便是景賢,“我是姐姐的妹妹啊。”
“你想做便做得……”
福多看他凝神聽了一陣出聲提醒:“少爺,方小姐也在裡頭,您要進去嗎?”
“罷了,”瀏陽擺手,“她現在心情好,我何必找上門去惹她心煩。”
“怎會……”
瀏陽抬手示意他止住話頭:“走吧。”
方道秉隔了老遠便聽見老夫人院子裡祖孫三人的笑聲,站在門口便有了闔家辛福的感覺,心裡鬆快不少,腳步也快了一些,打了竹簾,對老夫人見禮:“母親,兒回來了。”
景緻牽著景賢見禮:“父親,您回來了。”
“說什麼呢?在屋外便聽見你們笑了。”方道秉已經換了常服,看著親近許多。
“在說景緻,從前不曾好好練過字,如今景賢學了字,她倒是連景賢都比不上了。”老夫人遞出手裡的兩張宣紙。
景緻拍了拍景賢的肩膀,她立馬走過去接了遞給方道秉:“姐姐寫的也好。”
“景緻這字倒確實是不能細看。”方道秉看了看,也笑起來,“不過勝在一筆一劃能看個清楚。”
方景緻對毛筆字不過是小時候寫春聯留下的技術,自然不能深看。
“說起來這事,如今已經六月二十了,兒子是想,景緻的及笄禮應當好好辦上一辦的。”方道秉放下那兩張紙,換了話題,“我如今公幹繁忙,又不忍您操勞,不若便讓薛姨娘來操辦,您掌掌眼便是。”
“你既心中有了決斷,就這麼辦吧。”老夫人看著竹簾又被挑開,黃媽媽進屋一盞盞掌燈,“你可為景緻相看好了小字。”
方道秉臉上浮現出一些學生被抽查功課的無措,景緻看著心中暗暗嘆氣,於是開口:“祖母、父親,我本想過幾日再說的,但在靜安寺時聽聞王家姐姐博覽群書,便貿然開口,她已替我取好了。”
“喚什麼?”方道秉來了興致。
“成芳。”
“是個好名字,也是好寓意。”方道秉贊了兩句,又看向老夫人,“母親,您覺著呢?”
老夫人不言語,直到身邊的香爐被點上,煙柱緩緩飄起才點了點頭。
方道秉送了一口氣,又笑起來:“今日在城門口時,我身邊的那個青年名喚周禮,是今年的春闈探花,好模樣、好才氣,又同我們是揚州同鄉,當真不錯。”
“何必說這些,入朝為官,越是同鄉越應當避嫌。”老夫人看景緻仍與景賢在一邊解著九連環,收回目光看向方道秉,“你行走禦前更應注意,免結黨營私之嫌。”
“母親教訓的是。”方道秉點頭,像是又失了興致。
方景緻偷偷搖頭,方道秉這麼單細胞生物,不知道是怎麼在風雲變幻的官場上混了兩朝還步步高昇的。
景賢摸著景緻的手,附到她耳邊,聲音小小的:“姐姐,我一定好好讀書,日後做狀元,不讓你嫁給不認識的人。”
她知道的,她從小便聽盧姨娘和院子裡的媽媽講,哪家姑娘被嫁給了不認識的男人,過的一塌糊塗,失了姓名也不在少數。
方景緻於是也摸摸她的手:“好,等到景賢當狀元,我就給你做一朵最漂亮的花戴上游街。”
“姐姐手那麼笨,怕是做不好。”景賢有些害羞似的摸了摸景緻摸過的地方,“姐姐到時候看著我便是了。”
“好,我看著你。”
景緻笑,小孩子給出的許諾總讓人心頭軟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