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來。”合周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最後檢查了一遍隨身的包袱，走到模糊不清的銅鏡前，案上放著還剩小半瓶的發油，她微微彎腰，用梳子沾上一些抹了抹發髻。
門邊又傳來響動，她以為還是那小廝來催，不免有些氣惱：“再等等。”
進門來的卻是一雙紅繡鞋，在往上看，正是紅姜。
“你和她們一樣來看我熱鬧？”合周見是她，自然語氣不善，手上卻只是最後抹了抹鬢角，直起身來。
“小姐讓我把這個給你。”紅姜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攤在桌上，上頭闆闆正正放著幾只金釵子，“小姐還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為了自己，從前的她或許也是為了自己，這怨不得旁人，但她現在不能看著事情錯下去……”
“還有，還有……”紅姜卡殼兩秒之後，臉在合周的注視下瞬間變得通紅。
“你還是上些心吧，小姐讓你傳話都傳不明白。”合周收起桌上的釵子重新包好塞進自己的口袋，臨出門前還不忘發出嘲諷，“我可沒時間再聽你說這些了，車等著我呢。”
“小姐還說，”在急得跳腳之前，紅姜終於喚醒了打鼾的記憶，“小姐說，你只管為自己活上一次吧。”
“小姐，表少爺來了。”紅姜端著茶盤一路快走進來，屈身把手中的託盤放下，倒好茶水後站到景緻身側。
瀏陽已經趁這功夫邁過門檻進了屋裡，短短半個月不見，他卻是像抽條的柳樹一般長高了不少。
進了屋他並不亂看，微微低垂著眼在靠近門邊的椅子落座。
“紅姜，給表少爺看好茶水便下去吧。”景緻沖紅姜使了個眼色。
紅姜端著斟好的茶盞放在瀏陽手邊，又笑著去拉跟著瀏陽的書童：“小姐少爺說的事都無趣，咱們屋外去吃果子。”
書童本就是方家庶子身邊的小廝，今日不過是正主子告假在房子裡躲懶，於是順便陪同這個沒名沒份的小姐表親罷了。如今不在主子面前侍奉他自然願意，樂顛顛地跟著紅姜出門去了。
“小姐不必叫什麼表少爺。”瀏陽沒碰那隻透白的羊脂玉茶盞，仍舊垂著眼，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旁人不知道，但我不過是一路逃荒來的乞丐，我姑媽嫁的是個豆腐郎，如今這世道也尋不見了。”
“你不要這麼說，”景緻也有些侷促，她也不過鳩佔鵲巢，享著的是小說裡“方景緻”的福氣，“我既然求父親救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小姐要我做什麼。”瀏陽自進了屋子第一次抬頭，他這話裡意味良多，像是早做好了打算，只等方景緻吩咐。
景緻也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除了身高，這陣子在府中雖算不上錦衣玉食，卻也是溫飽小康的日子，瀏陽的男主光環一層層往外冒，他現今的樣貌介於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眼睛、嘴角還帶著柔和的弧度，鼻子和下頜卻已經有了鋒利的形狀。黑亮的瞳孔望著人時，像宇宙裡的黑洞。
“我……”景緻突然想起原本世界裡的弟弟，他和現在的瀏陽同歲，這個以後會建立自己王朝的男主，放到現代社會不過只是一個初中生的年齡呢，想到這兒，她語氣柔和起來，“我是想問你，你如今在府中讀書，心裡開心嗎？”
“她們說是您和老夫人、老爺說過，我才能讀書的。”瀏陽並不說喜歡，卻也不說不喜歡。
“那便是沒那麼喜歡，對吧？”方景緻覺得自己真是自私又殘忍，明明是為了自己的私慾，卻非要逼著瀏陽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您要是要我讀書，我便讀。”瀏陽視線又往下去，看見景緻的手，那麼纖細白嫩，一看便是沒有做過事的手。
“我其實是想問你，”景緻用那隻手端起茶盞，在瀏陽眼中可稱的上相得益彰，“我從前病著，雖在城裡有幾處鋪子卻也沒有管過，如今想要管卻又不通賬房之事。你可願意跟著府裡的先生學些生意經，日後幫我做事。”
“幫您做事，日後便不用出府了嗎？”瀏陽似在喃喃自語，看看自己的手，上面還留著凍瘡的痕跡，即便手指纖長也顯得猙獰可怖，不願再看，他用袖子遮住手，重新抬頭，等著景緻回複。
“你若覺得府裡好，一直留著也不妨事，畢竟你現在是方府的表少爺。”景緻說著話，帶了幾分調笑的意味。
瀏陽莫名紅了臉：“那我聽您的。”
送瀏陽和書童出了院子，紅姜一路快走回了屋裡：“小姐，表少爺待您真是真心。我雖不懂但旁人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結果您一句話，他就願意做商人。您不知道，外頭都瞧不起撥算盤的呢。”
“他是個好人，”景緻又抿了口茶，“紅姜，你茶泡的越發好了，現在一點殘渣都沒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