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傳回京中,群臣皆是鬆了口氣,跪地直呼大隴乃天佑之國,天子乃天佑之帝,滿朝文武群情激憤,就只有神啟帝端坐在龍位之上,面色叵測。
雖然在場無一人敢提,但神啟帝並不愚鈍,他當然知道,此番轉敗為勝的關鍵,全繫於曹野一人之身。
正是因為曹野主動“謀逆”,才換來了大隴一線生機。
只是,以一己之身,救一國於水火,而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阮雲夷發小,更是見過所有仙蛻的巡察使……此事當真是巧合嗎?
就如他先前所想,阮雲夷即便歸天也絕不會為了了卻前塵就賭上大隴國運,也因此真正的無常心,本就該是一個一心為民,寧可飛蛾撲火也要庇佑天下的忠良之人。
它不會是那些叛軍。
又或許,無常心早已在自己眼前了。
回過神來,神啟帝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長跪不起的青年身上,他的衣袍上還沾著大片血跡,看上去就像是一團團暗紅躍動的火。
不久之前,他剛剛將一場謀劃了二十年前的陰謀和盤托出,在他口中,神火將軍仙蛻不過是那些從不信神的契貞人編織出來,用來愚民的謊言,但是,事實當真如此?
神啟帝已然見過了“神跡”。
他看著曹野,想到他生來便拖著病骨,更是這世上萬人唾棄的佞臣之子,又何嘗不是應了百姓們所說的,千劫命,萬難身?
哪怕百姓們都認定了他是害死阮雲夷的奸佞,但對於當今天子而言,又顯然是另一個故事了。
為此,他特意命人將曹野鎖在此處,以他為餌,想要試探曹野是否當真和叛軍毫無幹系。
而這不過是最為淺顯的目的。
天子更想知道的是,若曹野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大隴國運,那他,當真只是一介凡人嗎?
深吸口氣,神啟帝又問了一遍:“你可有夢到過他?”
聞言,曹野沉默了片刻,半晌卻是笑了:“臣確實夢到過他很多次,有時,臣甚至覺得,阮將軍是有話想對臣說。”
“有話要說?”
神啟帝心中微微一顫:“他想說什麼?”
曹野搖了搖頭,輕聲道:“臣也不太清楚,不過,自從開始查這些仙蛻,我就經常夢到雲夷……也許是因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連這一次在寧州我都夢見了他,好在,雲夷沒有怪我亂用神火將軍之名,或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大隴百姓能夠免遭戰火吧。”
事到如今,曹野謀逆被抓,已是必死之人,自然更沒有了說謊的必要,而神啟帝看著他面露倦色,心中卻是莫名忐忑起來。
若曹野真是仙蛻,那他便也是神火將軍半身,是繼阮雲夷之後,身懷無常心之人。
一個阮雲夷,一個曹野,都曾因他受過莫大的委屈,而一旦曹野也死了,那豈非神火將軍兩回下界入世都是因他趙隆而死?
思及此處,神啟帝掌心裡不由沁出細密冷汗,他想到夢中那團好似要焚盡一切的烈火,幾乎已經燒到他後背,難不成,那便是對他的警示?
即便貴為天子,此生亦有生老病死,而若是得罪了當世神明,即便今日逃過一劫,他日也總歸會遭報應。
天子越想越是臉色蒼白,這時,曹野又再度開口:“說來,這兩日臣一直夢到雲夷,夢到他在天上,似乎備了好酒正在等我……皇上,七年前臣曾經請求過放臣離開,現今諸事已了,臣自詡不愧對大隴,更不愧對雲夷,只希望一切能快點結束,所以……能否再容臣任性一回,在最後,給臣和勾娘一個痛快,之後將我二人葬在一處即可,這樣,我就不用四處找她了。”
說罷,曹野俯下身去,深深叩首,言語中已然聽不出一絲生志,殊不知,他這般樣子,卻是讓天子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本來神啟帝還以為曹野見到李氏,定會費心思想要給這女子謀一條生路,結果卻不想他竟只是一心想要帶人赴死。
還是說時辰已到,無常心在率眾仙蛻救世後,便要帶著它們一齊歸天了?
一瞬間,神啟帝想到夢中巨大的火光和陰影,他知道,那便是集齊了仙蛻的神火將軍,他就在那裡,等待著曹野歸天,等待著因果落下,等待著……報應不爽。
神啟帝的手微微顫抖。
在這一刻,曹野雖是屈膝跪在他面前,但他貴為天子,卻彷彿才是那個跪在神佛前的凡人。
而那些浸透曹野衣衫的血就像火,已經快要燒起來了。
終於,神啟帝松開了緊握的拳。
“曹野。”
他問:“朕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想再活下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