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孃的臉頰很涼,終是讓身如火燒的曹野感到好受了一些。
他艱難地嗽了一下嗓子,彷彿還在夢境之中:“夢到……你們都變成了神仙,還是同一個神仙……”
“神仙?”
勾娘只當他是在說胡話,一下笑出聲來,像是一隻溫順的虎埋在他的掌心裡:“做神仙有什麼好,那裡什麼都沒有,小蠟燭和孔雀恐怕得憋屈死……”
此時,洞外傳來一聲南天燭驚喜的叫喊:“是真的孔雀!你讓尉風大哥買來的這種藥草,煮著煮著真的變成金色了,按照你母親醫術上說的,應當能止住他的咳血!”
“你小心別煮過了,萬一煮黑了就用不了了!還有火丫你也是,你那隻藥鍋更須小心,絕不能過了時辰!”
孔雀的聲音聽起來很忙。
曹野沒想到他一覺睡醒,孔雀竟是都在這山洞裡煎起藥來了,不禁苦笑:“我睡了多久?”
“兩日。”
勾娘低聲道:“孔雀說你心火燒得厲害,給你用宮裡的藥吊命,但又怕將你最後一點底子都掏幹淨,於是,只能讓尉風冒險回城裡給你買了藥和幾只藥鍋來,還說,他是巫子的孩子,雖然不能叫你死而複生,但是絕對不會讓你就這樣輕易死了……今天一直和火丫小蠟燭他們忙著煎藥。”
“這麼看來,確實還是人間好,到了那邊,可沒人給我煎藥。”
曹野不禁又想起夢裡那冷冰冰的地方,沒有一絲生機,只有一團火焰,永不熄滅。
那便是雲夷在他身上看到之物。
曹野一時只覺得有些好笑,勾娘奇道:“東家你笑什麼?莫非在夢裡,你也成了神仙?”
“不……”
曹野艱難地撐起身子:“我是……一團火。”
原來,雲夷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即便生來就是佞臣之子,永遠被人疑心是否走在正道上,但曹野其實一直都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那團燒進他心中之火早晚會要了他的命,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勾娘……我想活下去。”
忽然間,靠在勾娘身上的曹野低聲開口。
在這幽靜的洞穴裡,他的聲音虛弱而堅定,只叫勾娘都愣住了。
看著遠處山洞透進來的光,曹野雖然渾身上下沒一處舒坦,就像是被烈火灼燒一樣疼痛,但他卻從未像是此刻一樣平靜。
他還不想熄滅,他要繼續燒下去,直到他這條命徹底焚盡為止。
曹野在勾娘肩膀上蹭了蹭,與她十指相扣:“我要活下去,小獅子,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我想和你一起走遍天下,想帶著小蠟燭吃許多好吃的,想看孔雀成為一個好大夫,我還想要讓火丫跟我一起好起來,讓尉風將軍可以帶著她,去雲夷的墓上看一眼……這些事我還都沒做到,我不甘心就這樣倒在這裡,我也不能就這樣倒在這裡。”
“東家……”
聞言,勾孃的手也多用了幾分力氣,幾乎握得曹野生痛,但他卻不想松開。
他需要這份疼痛來告訴他,他還活著,火還在燒。
曹野輕聲道:“裴深因為我爹記恨我……他對我有所執念,所以不肯輕易殺我,七年前,我幾度病危,都是被他救回來的,我猜,他是希望我活著受苦……眼睜睜看著我爹死去,再看著雲夷離開。”
事到如今,曹野已經可以十分平靜地說出這些,而他能感覺到,勾孃的呼吸在一瞬變得頗為沉重,意味著她在那一刻起了殺心。
曹野如今已經很瞭解她,安撫地摩挲著勾娘指節:“不過,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有所執,就會有所誤,你看,即便到了這個份上,他在離我咫尺距離的地方殺了聶言,以裴深的聰明程度,不可能不知道我就在附近,但是他卻懶得殺我,因為,他篤信我已經無法阻止他,而他要讓我眼睜睜看著社稷落入他手。”
徹底冷靜下來後,曹野又逐漸回憶起一些事情。
當年,他接連遭遇天火和曹嵩離世,身體一下垮了,再醒來時,裴深只給他留了書信,隻字不提京中發生之事,只讓他好好養病……這又何嘗不是一招以退為進?
裴深應當很清楚,問他不成,曹野必是會去問阮雲夷,而那時,阮雲夷為了避嫌無法離府,曹野一旦聽說了妖書,定是會在焦急之中直接進宮面聖,到時,皇帝也自是會想到他這只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