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間,尉風就像是回到了幼時居住的那片苦寒之地。
因父親是在北境當差的酷吏,尉風和妹妹自小便在北境長大,而那時,尉風清晰地記得北境有一個十分有名的流言,稱那些被關外的蠻夷擄走的孩子其實都是被他們吃了,因為,有人曾經撿到過那些韃子落下的食刀,比起尋常食刀要長許多,刀刃上還有許多缺口,他們都說,那是劈砍人骨時留下的殘缺。
許多年前,此事在北境就已傳得十分邪乎,而年紀尚幼的尉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還曾經親眼去看過那把刀,果然發現它形制粗放,瞧著便不像尋常割肉剝皮用的刀。
只是在那時,尉風還不知道,再過不久,他的妹妹也會慘遭毒手,而在之後的許多年裡,午夜夢回,尉風更是時常會夢到妹妹被那長長的食刀開膛剖腹,像是一隻羊羔子,被那些烏梁人給分著吃了。
“怎麼會是這刀……”
夢中慘況浮上心頭,尉風臉色蒼白,手一抖,那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火丫聽出尉風呼吸驟然變得粗重,她過去從未見過尉風這副模樣,忍不住關切道:“尉風大哥,你還好嗎?這刀……你認得?”
尉風眼前都是當年妹妹被埋在雪地裡的鞋,舊時噩夢捲土重來,即便他曾是在陣前殺敵無數的鎮國將軍參軍,神火將軍副將,也還是忍不住牙齒打顫。
“尉風大哥……”
見狀,火丫上前捉住了他的手,尉風視線落在她仍然鮮活的面龐上,終是慢慢緩過神來,輕聲道:“我只是……想起了我妹妹。”
“你妹妹?”
“對……我同你說過的,我幼時住在北境,妹妹被烏梁人擄走了……那些人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來帶走女人和孩子,都說女人會被他們姦淫然後殺害,至於孩子……”
尉風從地上拾起那把刀,看著上頭密密麻麻的缺口咬牙道:“傳言,北境丟的孩子都被那些蠻夷吃了,而他們還有專門用來吃人的刀,比起尋常食刀要更長也更硬,可以用來剖開人的骨頭,吸出裡頭的骨髓來。”
一語落下,整個山洞裡一片死寂,便是從小在天羅見慣了慘事的南天燭和火丫都不禁臉色慘白,孔雀更是瞪大了雙眼。
要知,他就生在烏梁,可從小到大,他可從未聽說過烏梁還有吃人的習俗,甚至還為此專門造出一種食刀來。
孔雀難以置信:“你是說……烏梁人吃人?可是他們養牛養羊,冬日還會打獵射鹿,為何非要吃人啊?”
事到如今,即便幾人相互託付性命,但孔雀身為烏梁世子的身份實在不是什麼能輕易說出口的事,故而,也只有這件事仍是秘密,火丫和尉風都不知情。
只要看到這把刀,幼時沒能救下妹妹的痛苦和悔恨便湧上心頭,煩躁之下,尉風惡狠狠道:“我怎會知道那些蠻夷是怎樣想的!他們常來擄走幼童,不光是我妹妹,還有許多……這些孩子只要被帶走就屍骨無存,除了是被吃了,還能是如何?”
“可是……”
孔雀卻還是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
先前勾娘也說了,十年前五通慘案發生時,被她誅殺的五名道人也用過這種匕首,而這次來的,顯然就是當年的知情人。
他們本來認定了,在曹野被抓後,勾娘一定會在刻意挑撥下失去理智,甚至會失手殺死孔雀和南天燭。
然而,勾娘卻偏生在這生死關頭悟出了控制狂性的竅門,最終將這夥人全數殲滅,還拿到了他們的刀。
換言之,來找他們麻煩的人與當年五通慘案的幕後推手是一丘之貉,而按照曹野和勾孃的推測,五通慘案的真相,實為天羅餘孽想要尋回門中丟失的“聖物”,結果,卻因勾孃的突然暴起而滿盤皆輸。
這麼說,天羅的刀最早出現卻是在關外,還是傳言中,烏梁人用來吃孩子的食刀?
蛛網一般的線索逐漸被彙集到一處,孔雀看著面前升騰的火焰,漸漸的,他的神色僵住了。
透過這篝火,他忽然想起,母親用來祭天用的鐵也曾經被天羅做成內藏讖語的妖佛,在某些特定時刻,可以流下“鮮血”。
換言之,天羅與關外的聯系,從很早以前,其實就已擺在他面前了。
一瞬間,孔雀整個人如墜冰窟,彷彿想明白了什麼一般喃喃:“也許這刀並不是烏梁的刀,而那些到北境來擄掠的蠻夷,從一開始,就不是烏梁人……”
而他話音剛落,山洞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尉風本要拔出驚鴻,火丫卻搖搖頭。
“只有一道腳步,但呼吸聲卻有兩個,有一個還很虛,定是個病人。”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一切順利……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