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黑中,勾娘上一刻還很平靜的眼睛倏然睜大,如同應激的野獸一般盯著他,惡狠狠道:“你怎敢去問一隻自願投籠的野獸,問她如果你死了,她會如何?你忘了你是我的錨嗎?若是錨斷了,你覺得船能在海上行多久?”
勾孃的力氣很大,曹野險些被她掐出眼淚,而他正不知所措,勾娘卻已經重重撥出一口氣,猛地松開他,又坐去了床的另一邊,像是生怕自己會做出什麼傷害他的事。
安靜了片刻,勾孃的聲音重歸平靜,只有手指還緊緊捏著床榻和褥子,用力到指節發白。
“如果你死了……我不會如何。”
勾娘說完沉默了很久,才接著說下去:“我守了你六年,並未去給我的親人複仇,要是你走了,我便會去一個人完成本來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我要將那些人一個個都揪出來,全部殺掉,直到我失去理智,徹底瘋癲,然後就像是我的祖輩一樣,被人誅殺,又或是自傷而死。”
“勾娘……”
勾娘語氣冷靜而決絕,不禁讓曹野想到先前自己在夢裡所見,勾娘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中間,渾身是傷,卻依舊像是不知痛的野獸一般拿起劍。
要是他不在了,他甚至無法阻止勾娘。
忽然間,七年來第一次,曹野心中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甘。
他不想讓勾娘落到這個結局,也不想讓別人變成勾孃的錨。
他不想讓身世坎坷的孔雀和小蠟燭無人照應,更不想讓已經離開的阮雲夷失望。
……他不想死。
隨著這個念頭清晰地浮上心頭,曹野又不禁感到一陣窒息,但這一次,他卻不想順從它。
他拼命壓下咳嗽,喘勻了氣息,從後頭輕輕地摟住勾娘,將額頭抵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像是一隻綿軟的籠子,把人困住。
“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的,小獅子。”
曹野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還有三樣仙蛻,只要查完了,我就再辭一次官,再也不管這些破事了……到時就難為你養著我,作為報答,我也會陪你,將那些害死你爹孃的家夥都找出來,好不好?”
曹野盡他所能想要哄一鬨勾娘,然而,他說的話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房間裡一片寂靜,勾娘久久沒有說話,最終,她只是輕輕將手蓋在他的手臂上,沒有回頭看他。
“那說好了,東家。”
勾娘低聲道:“別讓我失去錨,也別讓我一個人……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清晨一早,曹野還沒醒時,孔雀和南天燭便已經出了門,直奔藥鋪去給曹野抓藥。
雖然,曹野身體惡化的程度超過孔雀想象,但是這卻並不意味著他打算直接放棄。
先前尉風告訴他們,他從小出身北境,知道關外的大巫有許多神通,輕者能助人脫胎換骨,改頭換面,甚者更是能醫死人,肉白骨。
孔雀心想,他可是巫子的孩子,母親雖是沒有教他那些改頭換面,揠苗助長的密術,但是卻教了他醫術……救人,難道他就不行嗎?
孔雀想了一晚,方子寫了塗,塗了寫,房裡的燭火一直燃燒到了天亮,終於,孔雀一拍桌子站起來,將在一旁打瞌睡的南天燭也嚇地驚醒。
孔雀二話不說拉著她直奔藥鋪,不但給曹野又抓了三大包藥材,還給勾娘也配了些金創藥。
“大姐頭昨晚臉色很不好看,也不知道之前的傷養好沒有。”
自從知道了勾娘便是越州的李猊,孔雀便明白了,先前那一路,勾娘看著曹野時,眼睛裡的那種執著源自於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