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分明,阮雲夷的傷還沒有養好,曹野先前與他見面時便聽阮雲夷說過,待到來年春天,他體內餘毒除盡,便會趁著冰雪消融時回到北境,那時,他必要將灰鷂嶺親手奪回來。
明明,只差幾個月了。
曹野咳得滿口腥氣,咬牙道:“雲夷的身體還未養好,而且,歲末將至,北境已經開始變冷,若是趕上暴雪,你叫兵士們如何行軍?”
聞言,聶言只是笑:“賢弟你別急啊,我也是為了社稷,如今天災之下,百姓們亂作一團,不是你說的嗎,有人趁此機會妖言惑眾,若是不想出個剋制辦法,萬一讓京城裡也鬧出‘天羅之亂’,那可該如何是好啊?”
“你……!”
看著聶言那張滿臉假笑的臉,曹野只覺得怒火攻心,結果,剛一站起便覺眼前一黑,隨即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來,曹野已叫人抬回了府上,裴深守在榻前,短短幾日便瘦了一圈,甚至連頭發都未梳齊整,鬢邊還垂著幾縷熬出的銀絲。
見他醒了,裴深立刻便撲了過來:“兄長!你還好嗎!”
曹野想要開口說話,但一張口卻是先嘔出一口血來,也是直到這時,曹野才終於從太醫那裡知曉,他這回因為吸入毒煙,肺火入了心脈,從此便是心肺相連,一旦情緒起伏過大就會連累肺疾發作,若是如此反複幾回,他只怕活不過十載。
然而,此時的曹野卻根本顧不上此事,抓著裴深便問:“城中如何了?皇上可有下任何旨意?”
裴深搖搖頭,兩眼烏青彷彿好幾日沒睡:“兄長,你這回昏了兩日,應當不知,外頭的災情已經基本控制住了,皇上撥了白銀萬兩用以救災,初步算來,災亡千餘人,還有許多至今找不到屍體。”
“那民間可還有什麼流言蜚語?”
“自是有許多,雖然宮中已經差人去堵截了,但是……”
眼看裴深欲言又止,曹野不由心中一涼。
不出意外,先前那封妖書已在民間傳開,本來神啟帝即便猜忌阮雲夷,礙於他的身份,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但偏偏,聶言卻在此時給他提供了一個“好法子”。
若是神啟帝當真採納了聶言的諫言,藉著“定民心”的由頭,將阮雲夷在寒冬臘月派去北境……
曹野越想越是心慌,抓著裴深的手不由用力了幾分,低聲道:“雲夷呢?這幾日……他可有離開府上?又或是被召進宮裡去?”
“還沒有,阮將軍這幾日一直在府上,不但如此,他還給你遞了口信,讓你不要擔心他,畢竟,爹他……”
裴深說著又垂下眼,眼圈泛紅。
也是直到這時,曹野方才後知後覺,自曹嵩去了,兄弟二人竟至今還沒有機會一起去靈堂上與他老人家見一面。
而看著滿臉憔悴的弟弟,曹野心知此時若是連自己都慌了神,那身為曹家義子的裴深只怕更沒了依靠,於是,他只得強忍心中忐忑,在裴深攙扶下艱難下榻,去見曹嵩最後一面。
即便,於天下人而言,曹嵩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佞臣,但對於曹野,曹嵩卻是他在這世上最後血濃於水的親人。
換上孝服,兩人來到靈前,因曹嵩生前樹敵無數,死後自也是冷冷清清,不見多少人來弔唁。
或許待到不久後,他的死訊傳到民間,還會有不少百姓敲鑼打鼓,只為慶祝這天下第一的奸臣終於一命嗚呼。
這是曹嵩選的路,曹野身為人子,自是無權幹涉,但是,曹嵩的路,又何嘗不是他的路?
從曹嵩選擇棄江山社稷於不顧,黨同伐異,大肆斂財的那一日起,曹野便註定洗不清身上的罪孽了。
想到這裡,曹野心中一片悽涼,原先偃旗息鼓的心口又隱隱做痛起來。
他本該在靈前跪上三日,為曹嵩守靈,然而,才剛跪了一天,曹野便在半夜發起熱來,待到裴深發現他搖搖晃晃時,曹野已然意識不清,碰一下便倒在了裴深身上。
接連的變故終是徹底掏空了曹野原先就不多的元氣,待到曹嵩下葬,曹野已經清減了一圈,靠著宮裡的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血,但是,身體也再回不到從前了。
裴深憂心於他,三天兩頭便叫太醫來看,然而,太醫卻只說,他這病十分麻煩,若想不叫它往深裡去,堅持得久些,便不能多憂多思,否則,就是再多的藥吃下去,也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這個道理,曹野自然也是明白的。
只是,只要宮中一日不傳來訊息,他便一日提心吊膽,就這樣煎熬了足足得有兩個月,最終,皇上的旨意終於來了,卻不是發給阮府。
天火後不足三月,神啟帝召曹野入宮,稱有要事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