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重複的鈴響彷彿將他拖回烏梁,他在高高的天穹下看著母親舞動手中刀刃,渾身上下飛揚的彩布如草原上颯颯作響的魂幡。
“這才是真正的北境神舞……”
跟在他身後的曹野也不由看呆了。
他過去曾經從書中讀到過,北境有巫女,貌美似妖,著長裙,覆珠面,系銅鈴,不問鬼神,只識天地。
在當時曹野所讀的書中,雖然未曾記載巫女出身何處,但卻說過,巫女出生於高山之巔,河川之底,而這兩者在遍地草原戈壁的烏梁都十分少見,反倒是烏梁以北的契貞,國土雖小,但遍地河谷高山,傳言那裡的住民是天生的獵人與捕手,如鳥一般敏捷,如獸一般嗜血,許多年來,烏梁雖數次攻打契貞,無奈契貞人的行蹤隱匿在高山之間,一直未能得逞。
據說,後來契貞為了和烏梁講和,每一年都會獻上許多奇珍異寶,但在烏梁陷入內亂後,曹野便再為聽說過契貞的任何傳聞了。
而眼下,就如南天燭所言,這和她過去在蜀州跳的舞沒有一絲相像,輕盈又詭譎,雖無樂曲伴奏,但每一聲鈴響卻都叫人心悸,若是一直盯著看,便彷彿連魂魄都要被吸走。
從頭至尾,南天燭甚至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又或是說她如今,或許已經不在這裡了。
幹柴越燒越旺,火苗搖曳如同一條不斷吞吐信子的火蛇,幾乎要舔舐到南天燭的裙角,但她卻只是閉著眼,繞著火堆舞動不停,直到月亮漸漸高升,她的動作卻依舊沒有停歇。
之後,又過了許久。
鈴鐺終於停下時,火堆已經即將燒盡,南天燭搖搖晃晃地轉了最後半圈,巴掌小臉上血色盡失,她長長舒出一口氣,隨即卻是兩腿一軟,若不是孔雀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抱住,只怕便要直接栽倒在地上。
“你是要跳死啊?”
孔雀看南天燭嘴唇都白了,趕緊拿出水袋給人喂水,他先前一直不敢出聲,便是因為南天燭看起來就彷彿被魘住了,跳得滿頭大汗依舊不停,而這又不禁讓孔雀憶起每回大蔔之後,在自己面前虛弱昏倒的母親。
事到如今,孔雀已經可以確定,南天燭跳的確確實實是神舞,只是教她神舞的人究竟是……
他心中隱約感到不安,結果就在這時,懷裡卻傳來一個細小聲音:“出佛身血,滅三山龍……”
這一下,不但是孔雀,便是一旁的曹野也是臉色劇變:“你說什麼!”
南天燭恍恍惚惚,似是還在夢中,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眼前是一條漆黑宅廊,兩旁有無數房間,有一些裡關著和她一樣的鬼童,還有一些,則裝著一些面目可憎的鬼像。
南天燭實在是太餓了,在所有孩子當中,她的個子最為瘦小,也因此,可以從門縫底下的孔洞裡鑽出來,偷偷去找些吃食。
一片漆黑之中,南天燭能夠隱約聞到食物香氣,她順著那味道慢慢走進窄廊深處,很快發現,氣味是從不遠處一道亮著燈的木門裡傳來的。
有人在裡頭嗎?
南天燭小心翼翼地趴在門板上向裡望去,卻見昏暗幽深的房內,一尊漆黑佛像被擺在正中,不知為何,那明明該是個死物,但被火光一照,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睛卻像是在黑暗中盯著她看。
“出佛身血,滅三山龍……”
忽然間,房內有人說話,聲音幹啞萬分,南天燭給嚇了一跳,一不小心撞在門上,一瞬間,門裡的人便發現了她:“誰!”
“……!”
隨著南天燭猛地睜開眼,渾噩的噩夢至此終結,她渾身冰冷,目光六神無主地轉了一圈,落在了孔雀近在咫尺的臉上。
這是一張令她感到熟悉的,美麗的臉。
“姑姑!”
惶恐之餘,南天燭一頭便紮進孔雀滿是藥香的懷裡,渾身瑟瑟發抖:“他們要殺我……姑姑!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只是……只是太餓了……”
“你……”
南天燭動作太過用力,臉上珠簾撞在孔雀胸口,將他凍得一哆嗦,而孔雀猶豫片刻,卻是將人摟緊,慢慢摸她的頭發,溫聲道:“沒事……已經沒事了……”
如此許久,南天燭終是不再發抖,在他懷裡沉沉睡去,而孔雀給她裹上了自己外披,忍不住抱怨:“我就說不該讓她想起來……”
“但她想起來的東西,可非同小可……”
聞言,一旁曹野卻是面色凝重,他看了一眼勾娘,發覺她面色慘淡,顯然和他有了同樣聯想。
或許,十年前發生在李家的慘案背後,還藏著更深的秘辛。
“出佛身血,滅三山龍……這是一句讖語。”
曹野喃喃道:“前有代漢者當塗高,後有點檢做天子,讖語可不是隨便就能說的話,更何況,還是如此直白的讖語。”
“讖語?”
孔雀出身烏梁,官話說得雖好,但這方面可比不上曹野。
而曹野深吸口氣,壓低聲音:“隴山起伏似龍,三山龍,便是大隴,而出佛身血,是指佛像流血,換言之,那人說的便是,佛像流血之日,便是大隴滅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