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夷笑得爽朗,而他這回帶回來的是北境奶酒,明明喝起來是甜的,曹野聞著卻有些頭暈,恍恍惚惚地憶起這該是裴深二十歲生辰後的幾日,阮雲夷風塵僕僕地回到京師,三人遂在曹府小聚。
在三人之中,阮雲夷最為年長,酒量也是最好,幾杯下肚臉色變也不變,而相較之下,裴深才喝兩杯,便連耳朵都已變得通紅。
隱隱約約,曹野還能聽見有人在讓他醒來,只是他不知為何要醒,於是便強行將目光投向遠處院子裡,阮雲夷帶回的那些禮物上。
自從阮雲夷坐上了總兵的位置,在外行軍時間越來越長,每回帶回的禮物也越來越多,這一回,為了慶賀裴深的加冠禮,阮雲夷的隨禮更是直接擺滿了小半個院子。
酒桌上,阮雲夷在舉杯時說,他的兄弟早亡,很早以前家中就只剩下了他一個兒子,故而於他而言,曹野便是他的親弟弟,如今裴深是曹野的義弟,那自然也同他阮雲夷情同手足。
後來曹野已經記不得,那一晚他到底是喝了幾杯,只知他和裴深最後都是被阮雲夷抬回房裡的,而阮雲夷還說,認了他們兩個做弟弟,至少,他不用看著他們也戰死在沙場上。
“我看你要不抽他兩下得了……就用大姐頭你那個棒槌來一下,保準兒立刻就醒了。”
“你在想什麼?他看上去本來就要死了,那棒槌來一下他立刻就翹辮子了好吧?”
意識昏沉間,耳畔那一直以來隱隱約約的聲音也變得清晰,曹野抬手想要將那聲音驅趕開,但他的指尖卻只觸碰到了一段冰涼而又光滑的卷軸,讓曹野在分秒間便出了半身冷汗。
是聖旨。
不等他反應,那道聖旨卻已被從他手裡拿走,曹野胸口劇痛,一片模糊的視野裡只能看到一道人影迎著光走遠,他知道那是誰,也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也因此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那片衣角,最後卻只是重重地從床榻上摔下來。
“不行……雲夷你不能去……不能去!”
廢屋床榻上,曹野猛地睜開眼,下一秒卻像是被嗆到水一般猛烈咳嗽,最後還是孔雀又給他施了一針,曹野這才慢慢從夢魘一般的幻覺中緩過神。
而此時,他渾身的衣衫都已經濕透了。
“大哥你也叫太慘了吧,雲姨是你家親戚啊,感情這麼好。”
孔雀這一回一連給他紮了三針,不光為了止咳,更為了壓驚,畢竟,方才他們四人都吃了肉仙,但最終卻只有曹野一頭栽倒,不但昏睡不醒,還彷彿被魘住一般,口中一直說著胡話。
曹野此時還完全說不出話來,哆嗦地擦著頭上冷汗,半晌卻只覺肩上一沉,勾娘給他披上了衣服,淡淡道:“你出了太多汗,受風要病倒。”
“我……”
曹野一開口,聲音沙啞得他自己都認不出,而他這時總算想起先前他們四人一同吃下肉仙的前因,沒想到明明只是切了一小塊,對他而言卻已經如同毒藥一般。
南天燭明顯也給他嚇得夠嗆,上來翻他的眼皮檢查了一番:“剛剛我都以為你是中邪了!就跟長生教裡那些人一樣,一旦中邪發瘋,下一刻就會開始亂撲亂咬,變得像頭野獸一樣……還好,你只是說說胡話,沒有把我們幾個當成吃的生撲。”
“我身子骨這麼虛,想生撲你們也做不到啊。”
曹野無奈笑笑,餘光瞥見床頭那根棒槌,這才明白自己在幻境裡抓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已經有許久,他沒有如此真切地夢到過阮雲夷離開的那一天了。
看來肉仙確有毒性不假,但也只能用來對付像是他這樣,身體本來就很虛弱的人。
至於勾娘孔雀和南天燭,因為常年行走江湖,吃下肉仙後別說是成癮了,連中招都很困難。
曹野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想了想問道:“小蠟燭,孔雀,你們都在長生教裡呆過,確定那些人吃了肉仙之後,反應都是一樣的嗎?就是發狂亂咬人?”
兩人聞言雙雙點頭,而曹野皺起眉:“肉仙可以致幻不假,但效果因人而異,並非這麼容易就會成癮……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肉仙的作用沒這麼大,為什麼那些教徒又會如此痴狂,甚至中毒出現的症狀都是一樣的?除去肉仙本身毒性外,你們難道不覺得,他們沉迷肉仙可能也有自己的原因?”
隱約間,曹野只覺得長生教能在蜀州盤踞多時,其中緣由可能比他想得要複雜許多。
他仔細回想先前他所聽聞的長生教傳聞,蜀州有肉仙,實為神火將軍仙蛻無根肉,服之便可不老不死,遂有人稱得神火將軍真傳,建長生教……
換言之,其實早在長生教之前,當地便有人在吃肉仙了,只不過後來有了神火將軍,便有人將肉仙說成無根肉,用作了斂財工具。
曹野想到這兒不由微微一怔。
既然肉仙很早就出現在蜀州百姓的餐桌上了。
他後知後覺,那難道先前就沒有發生過肉仙致幻,導致百姓發狂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