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阿垚同阿竹深夜前來,並未將這礦山看清但今日他們看得十分清楚。
但今日,他們看清楚了。
殘肢斷臂四處皆是,礦山碎石四處散落著,而那些礦石之上沾染的盡數都是幹涸的血液。
崔文懷嘆息道:“崔氏世代都是靠姑蘇的赤金礦,如今我們崔氏自己的主礦脈被歹人炸毀,我倒是想知道究竟崔某這個苦主該尋誰?”
林燼野問道:“前天夜裡可有目睹銅礦崩塌的人?”
鬢發發白的崔氏家主搖搖頭:“那夜裡礦工本就少,只有十來個礦工尚在檢查礦洞和巡視而已。”
紀翎蹙眉道:“所以人證物證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藏在那礦山之下?無從查證?”
“如今看來,是。”
崔文懷將眾人引入礦山之中的辦事公堂處,為眾人上茶後屏退下人。
“崔家主,”林燼野手指不經意在桌面上輕輕敲打,她眸光淩冽看向崔文懷道,“姑蘇的銅礦只有兩座,而我大晉市面上流通的□□眾多想來也只有可能出自姑蘇的銅礦。官礦産出的銅幣是由寶泉局層層把控之下是也不會出此紕漏,那這□□只能是……”
崔文懷吹了吹茶盞之中的茶末道:“林大人凡事不能只靠猜想,總得先講證據。”
林燼野微抬眸看向他:“崔家主,北鎮撫司的手段我想應當你有所耳聞。”
她摩挲著杯盞上的紋路,面上並無波瀾口吻中卻盡數都是威脅:“若是此行本官查不到結果,證據與否都不重要,屆時本官便免不得請崔家主入一趟詔獄了。一來向陛下交差,二來向枉死在崔氏銅礦的錦衣衛一個交代。”
“明白,”崔文懷本是儒雅的人,聽聞此言後他著急道,“可林大人…這□□當真不是自我崔氏銅礦而出啊!”
林燼野輕嗤了一聲:“那崔家主說說看,這□□不是崔氏銅礦還能是哪個?”
崔文懷剛想脫口而出時,那字詞如鯁在喉,他愣了一瞬開口將這燙手的山芋扔回來:“林大人…您是想說…”
紀翎開口道:“崔家主應當明白,此番你們崔氏若是還不願幫著本官與林指揮使,那隻怕便是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
內裡沉默了良久,忽然那一旁命懸一線的燭火陡然比方才更為明亮。
林燼野目光看向崔文懷。
“幾位大人,大晉之內的銅礦大半都是源自我們崔氏。可當初官礦買走許多後,我們崔氏手頭的礦産本就剩下不多。如今僅剩不多的礦産被炸毀,我們怎能不氣?更遑論這市面之上流通的□□都在懷疑是我崔氏産出……”
“但是大人們,當真不是我們所為。而且那官印的錢模和雕母我們壓根不可能拿到手!”
紀翎沉聲微撩起眼皮:“可是據我們所知,鬼市金老闆的銅可都是自你們崔氏而來的。”
崔文懷解釋道:“就算銅礦自我們崔氏而出,但我們哪裡知曉他們買來之後是用來做何的?”
林燼野面色一沉眉梢微抬:“所以,崔家主是知道他們在用你的銅礦鑄□□?那…崔家主知不知道我朝律令之中還有一條,為幫兇者仍要受刑?”
“林…林大人,我…我當真沒得法子。”崔文懷頹廢地嘆息一聲。
紀翎目光審視般看向他:“沒法?這是何意?”
崔文懷渾濁的眼眸失去光澤,他望著遠處陰下來的天長長抒出一口氣。
“我知道,不論如何我都逃不掉了…當初康王受封之後,他便開始掌控姑蘇的銅礦。我們崔氏若是不肯與康王合作,那他便找種種理由讓我崔氏不再能入姑蘇城內做生意。我們只得妥協…這麼多年,我崔文懷幫著康王做的事都有自己的較量,若是觸及底線我斷然不會做。”
“但是…私鑄銅幣一事,我雖只是提供赤金但是我深知他們在作何…但我當真沒法啊!”
崔文懷垂下眸,數不盡的落寞。
“前些日子朝中派左都禦史前來姑蘇查銅幣案時,我已經能夠想到我的下場,當初裴氏又多風光而如今呢?我早已明白何為兔死狐悲,何為物傷其類…”
阿竹追問道:“所以,錦衣衛傳信過來說你們崔氏有動靜原來是已經準備逃離姑蘇了?那為何,你不一走了之?”
“走?走的掉嗎?”崔文懷嘴角勾起一抹慘淡,“康王當初將我拉上這條賊船之時,就沒有想過給我逃跑的餘地,我若是走了…我的家人能活嗎?但是我沒想過,他居然會想要炸毀銅礦來毀滅證據…那下面埋藏的可是上百條人命啊!”
林燼野見崔文懷之前,一直以為他會同裴家一樣都是權益之上。人命不過就應當成為他們上青雲的踏板罷了。裴家當初落得那般下場,半點都不冤。
可如今,林燼野看不透他了。
她發覺崔文懷是一個矛盾的人,受一地之王逼迫讓他肩負家族命運的家主不得不妥協。但是心中的良心一直難以說服自己就此與他們同流合汙,所以說不定崔文懷是一個能夠直接扳倒康王的關鍵。
林燼野問道:“不論你如何說,但是萬事都要證據,崔家主可有康王逼迫你們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