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中,他突然想起了黃蓉方才說的那句話:“有時候,眼睛看得到的,不見得是真的。”
他現在才算有些明白了這句話的涵義,王、黃二人隱居在此,看似日子過得逍遙快活,無拘無束,實則每日並不比他在外面拼殺來的輕松,他雖還不知王道一和黃蓉到底在謀劃些什麼,為什麼要研究這些書,但總歸也是嘔心瀝血的在籌備了。
想到此處,他又思索起剛才的問題來,她們為何要讀那麼多的縱橫家書?還有在此之前,他在與王道一的通訊中有時也頗覺奇怪,每次王道一給他寫的信中,除了溝通一些天下大勢以外,還特別關照他多幫她打探關於忽必烈本人的訊息,而且連衣食住行、行止動向之類的生活小事也不可錯過,但凡能打探到的,都要事無巨細全部寫信告知她。
以前還不覺怎的,現下兩相聯系起來,郭靖直覺王、黃二人應該是有什麼奇特的計劃才對。
他正出神,王道一便推門進來了,見他站在書桌前,便順勢招呼他坐下。
兩人坐定,王道一又點上一盞燭臺,以兩人的關系,也無需客套,因而她開門見山:“最近局勢還算平靜,蒙古軍要休養元氣,一時半會兒不會很快攻城,郭少俠為何如此急急忙忙的跑來?”
郭靖察覺出她話裡的隱意,問道:“小王道長的意思是,要等到兵臨城下,彈盡糧絕之時,再來請你嗎?”
王道一想了想,說道:“還不能確定,但,現在肯定不行,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她嘆了口氣,微微皺了皺眉,顯是有些憂心之態,又道:“我沒有料到,蒙古軍會來的這樣快。”
在她的預期中,蒙古軍有了她之前提供的火丨藥術的便利,打仗自然如虎添翼,那麼統一整個北方蒙古草原的時間便要縮短,這就意味著,他們掉頭來進攻宋國的時間會提前。王道一早已估計到了時間會提前,但沒想到竟會一下提前那麼多!
在書中,蒙古軍攻打宋國的時間是在華山論劍的二十年後,而如今,這個時限竟被縮減成了不到兩年!
準確算來,才一年半的時間,王道一顯然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她此計本就極險,若是再不籌備周全,到時一擊不中,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又從另一個側面證明瞭蒙古軍力的剛猛,面對如此強大的侵略者,尋常的破敵之法定然抵擋不住。
郭靖聽她這麼說,肯定要問:“小王道長是怎麼計劃的呢?”
王道一自然對他和盤托出:“我確實有個風險極大的法子。”她頓了頓,想想該怎麼說,才道:“郭少俠,我先來問你,你覺得襄陽城能守得住嗎?”
郭靖神色黯淡下來,過了片刻,方搖頭直言道:“若是我來守,恐怕撐不過一月,若是像以前一樣,有小王道長在後秘密出謀劃策,大概能再守半年。”
王道一攤攤手,“那就是無論如何都守不住的意思了?”
郭靖忽然低頭恨恨道:“襄陽城一破,整個宋國便唾手可得。哼!我倒不是怕那臨安城裡的狗皇帝被蒙古軍趕下臺去,可要幾百萬宋國子民被蒙古軍屠戮,這我無論如何都不忍看到。是以,我才來請小王道長出山助我的,看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禦敵的法子。現下看來,莫不是小王道長早想出了其他法子?”
王道一點點頭道:“你若想我助你守城,那我出不出去都一樣,怎麼折騰也都只有半年罷了。你就不想想,我這一年多在這無人打攪的山裡待著是幹什麼?”
郭靖正想問,他看看書桌上堆放的書籍,說道:“小王道長,我方才就不解來著。你研究兵書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精研縱橫論?”
王道一平靜道:“這就是我的那個險法子了,與其螳臂當車的去阻攔一個根本不可能阻攔的住的敵人,不如誅心為上,化敵為盟。”
郭靖簡直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便質疑道:“蒙古軍怎麼可能和我們化敵為盟?”
王道一笑著搖搖頭,慢慢道:“古往今來,兩國邦交,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盟友,之前宋蒙兩國結盟共擊金國,如今反目成仇又成死敵,種種變化,為來為去,不過都是為一個‘利’字。只要能找到雙方互利共生的共同利益所在,再大的戰爭也會化為和平。”
郭靖還是有些不信,皺眉道:“現在宋蒙兩國哪有共同利益?就算有,這道理又該對誰講才能起作用?怎麼講法?”
“唉!你這幾問可是問到點子上了!”王道一拍了拍扶手,又道:“蒙古軍固然強大,不過也是一支軍隊罷了,是軍隊,就只是國家工具而已,真正能操控軍隊的人,才是關鍵。”
“你是說忽必烈?”郭靖似乎恍然明白了什麼。
“對!”王道一肯定了他的想法,又問:“郭少俠,依你之見,咱們宋國江山最後會鹿死誰手?”
郭靖躑躅了一陣,還是實話道:“雖說身為宋民,這樣說未免不敬。但以今日之勢來看,蒙古人早晚是要入主中原的了。”
王道一再點點頭,說道:“這就是了,宋蒙兩國的共同利益,悉皆生發於此點。”
“怎麼說?”郭靖還有些不解。
王道一道:“蒙宋兩國的共同利益,表面上看似沒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往深裡想想,其實處處都是,只要能找到它們,框以遊說之方,事情便成功了一半。現下你總知道我為何要研習縱橫術了吧?”
縱橫之術,就是能在兩國邦交的時刻,敏銳的洞察到一些世人所未發覺的隱藏的利益取向,再加上縱橫家高超的眼界和遊說技巧,面陳王侯,申之以利害,從而達到改變邦國命運的目的。自古而今,凡舉那些改變過國家命運的人,有合縱連橫如蘇秦、張儀者,攪弄天下風雲如鬼谷、尉繚者,運籌帷幄如孫臏、吳起者,莫不有如此之能。
郭靖細細想了片刻,才道:“小王道長,你這法子果然夠險!不過,若要成功,也不無可能。以我之見……”他抬眼看她,“普天之下,除非,你去說。”
王道一沉沉嘆了口氣,沒有搭腔。天下命運繫於一己之身,這番重擔,就是聖人在世也不敢打包票能絕對辦成,何況準備如此倉促的王道一?
過了一陣,郭靖寬慰道:“好在,有黃姑娘幫你。她是個絕頂智慧之人,你二人合力琢磨,把握會大些。”
王道一點頭道:“我也這麼想。”
兩人聊的時辰久了,眼見夜色漸濃。郭靖忽然一拍扶手,朗聲道:“小王道長,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你那法子,將來成便成,成了最好,兼濟蒼生;不成,也是咱們宋國子民原該經歷的命數!無甚可悔!”
王道一想不到郭靖能說出這番話來,不禁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郭靖站起來,在地上踱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小王道長,你這法子可還有個大大的漏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