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上到華山山巔,但見洪七公與郭靖已在上面翹首以待。黃蓉望望天色,攙住洪七公坐下,道:“師父,你休息一會兒吧,天將破曉,待會論劍比武,用勁必多。”
洪七公笑道:“我年紀越老,好勝之心卻是越強,想到即將與東邪西毒過招,心中竟然惴惴不安,說來大是好笑。丫頭,你爹爹近年來武功大進,你倒猜猜,待會兒比武,你爹爹和你師父兩人,到底是誰強誰弱?”
一邊是師父,一邊是父親,這叫黃蓉怎樣偏頗,於是她笑道:“您老人家的武功和我爹爹向來難分上下,待會兒比試,若是師父贏,想來我爹爹也心服口服,若是我爹爹贏,那我燒一百樣菜餚給你吃,教你贏了固然歡喜,輸了卻也開心。”
洪七公一聽她說“燒一百樣菜餚”,光是想想就叫他忍不住吞了一口饞涎,笑罵道:“你這娃娃真真是個小人精,嘴巴跟抹了蜜糖似的,誰也不得罪!哈,不過也只有你爹爹那麼鬼精靈的老頭,才生得出你這麼鬼精靈的女兒。”
兩人正談笑著,忽聽山後有人叫道:“好啊,他人背後說短長,老叫化,你羞也不羞?”
黃蓉大叫:“爹爹!”一下躍起奔去。此時朝暾初上,陽光閃耀下一人青袍素布,於晨風中緩步而來,正是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
黃蓉撲上前去,父女倆摟在一起。兩人一年半都未曾見面,黃藥師仔細端詳女兒,見此時女兒臉上稚氣大消,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風華絕代的少女,舉手投足間亦見一絲成熟風韻,與亡妻更為相似,心中頓時一陣激越,五味雜陳,又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又是“女大留不住”的傷感,各中複雜心緒,唯有為人父母方能體味。
他一轉眼便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王道一,不由微微一怔。經年不見,王道一的變化更大,此時的王道一,與他印象中的那個懵懂迷糊的小道士簡直判若兩人。
與桃花島初次見面相比,王道一的現在身量更為精瘦了些,兩年的風霜洗禮,一次次的挫折與磨難,讓她的眉宇間平添一股堅毅之氣,脊樑挺直,猶如一根翠竹,韌而不剛,尤其是那雙眼睛最引人注意,澄淨幽澹,睿智盈盈,不露鋒芒卻更具光華。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就那麼靜靜的站在一邊,不言不語,永遠都是一副不顯山露水的樣子,但那周身縈繞的氣度,卻叫黃藥師心中震詫。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王道一的背後是滾滾滔滔的千裡雲海和噴薄而出的萬丈朝陽,而她,就恰好在那處端端而立。
高士般謙卑清朗,宗師般深邃大氣。
黃藥師凝視了她許久,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經歷過這種被震動的感覺了。遙想上一次,還是二十年前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他第一次見到王重陽。那時的王重陽正值壯年,劍眉星目,飄逸絕倫,武功蓋世,笑傲群雄,黃藥師自打見識過王重陽其人後便想:他此生雖眼高於頂,卻只服重陽一人。
如今在這華山之巔又見王道一,黃藥師再是桀驁不羈也不得不心下喟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正兀自感慨著,便聽洪七公叫道:“黃老邪,我曾在桃花島上言道:你閨女聰明伶俐,鬼計多端,只有別人上她的當,她決不能吃別人的虧,叫你不必擔心。你說,老叫化的話錯了沒有?”
這一下自然是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調開目光,沖洪七公微微一笑,拉著女兒的手,走近身去,拱手道:“七兄好久不見。”
王道一見黃藥師過來,也趕忙走上前去行禮問好,對待黃藥師,她總是拿出十二分的小心來,心裡也惴惴的,生怕又有哪裡被他看不順眼。
實話來講,黃藥師心底是看好王道一其人的,但也不知為何,一想到自家女兒一心都拴在她身上,心裡就是過不去那個“坎”,哪哪都不順氣,於是只瞥她一眼,揮揮手,不作理會。
王道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惹到黃藥師了,這才剛一見面,就吃了他的“冷板凳”,但越是如此,她越不敢稍微有一點逾矩,只得色愈謙,禮愈至,站在一旁。
黃蓉見自家父親這般態度,便不樂意了,搖搖他袖子,道:“爹爹,道一向你問安呢!”
黃藥師一聽女兒這話,頓時一股氣就沖上來,斜眼對王道一道:“哦,你也是來論劍的?厲害的很嘛。”
王道一忙道:“不,晚輩怎敢與各位前輩爭長短。晚輩此來,是為尋蓉兒,還有……”
洪七公看看王道一,插口對黃藥師道:“行了黃老邪,咱也別浪費時辰了,我見了你女兒,肚裡的蛔蟲就亂鑽亂跳,饞涎水直流。咱們爽爽快快的馬上動手,是你天下第一也好,是我第一也好,還是老毒物天下第一也好,我只等吃蓉兒燒的好菜。”
黃藥師卻搖頭道:“老叫化,你受傷之後耽誤了兩年用功,只怕現下已不是我的對手。武林中人最忌趁人之危,我不能和你比。”
洪七公道:“你不和我必,那來這幹嘛?”
黃藥師道:“不是還有南帝和老毒物?”
洪七公哈哈大笑,道:“南帝現下早已不是南帝啦。人家已經出家成了南僧啦,不願再比武啦。老毒物我昨天也見了,不知又在練什麼邪功,看樣子怕是已經走火入魔了,你說說,他倆一個遁世,一個瘋魔,你不和我比,還能和誰比?”
黃藥師一愣,他想不到原來事情已至如此,但思量再三,還是道:“不行!我不能和你比。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你是為救我女兒才受的傷,耽誤了兩年練功,如今我若趁人之危,就算贏了,也不光彩,豈不叫武林同輩恥笑?既然南帝和老毒物都事出有因,那這天下第一的名頭,我黃老邪送與七兄便是。”
洪七公跳將起來,叫道:“天下第一的名號,自是真刀真槍的比過才見分曉,你平白送我,那還有什麼意思?”說著已不耐煩再跟他磨嘴皮,上前就要動手。
黃藥師卻坐在一塊石上,不去睬他。
這真叫洪七公抓耳撓腮,但無論他如何勸說激將,黃藥師都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堅決不與他動手,好好一場華山論劍,莫不是要變成唇槍舌戰的義理之爭的“辯論會”了?
王道一見兩人爭執難決,實在不像話,欲想個法子來化解,轉眼看到洪七公身邊的郭靖,腦中靈光一閃,已有計較。她先將這法子對黃蓉說了,問她的意見,待黃蓉點頭稱好,又給她補充了幾點,她才對洪七公與黃藥師說道:“七公,黃島主,晚輩倒有個法子在此。叫你倆既可立時比武,黃島主又不佔便宜。”
洪七公與黃藥師齊道:“什麼法兒?”
王道一道:“你們兩位是多年好友,不論誰勝誰敗,總是傷了和氣。可是今日華山論劍,卻又勢必得分出勝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