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歸雲莊,又走幾日,便到了臨安地界。
臨安位於錢塘江下游,乃京杭大運河之南端,曾為古時吳越國都城,現為南宋首都,自靖康之變後,宋氏南遷,高宗皇帝定都於此,因其風景秀麗,素有“人間天堂”之譽,民間有歌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蘇杭”中的“蘇”是蘇州,“杭”便是如今的臨安城了。
嘉定年間,歲在甲子,陽春三月,此時恰為春風拂柳的季節,綠竹依依,桃李花開,群山蒼翠欲滴,西湖朦朧嬌媚,或遠或近,均是一派奼紫嫣紅之象。
王道一牽馬進城,望見這一片活潑婀娜景色,逆旅勞頓的疲乏也給消解了不少。望望天,估摸著已是正午時分,她雖腹中饑餓,卻還是先去了全真教在城中的聯絡點打聽黃蓉訊息,又拜訪了丐幫舵頭,隨後挨家訪問城中大小江湖幫派以期求得一絲半縷的有用訊息。
與以往一樣,仍是一無所獲。
王道一略略有些失望,不過這半年之中她早已將這種失望習以為常了。她撥出一口濁氣,漫無目的的逛在臨安大街上,於熙熙攘攘的百姓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又走一陣,抬頭便見到一座規模極其宏偉的新建樓閣,簷牙高啄,雕樑畫棟,勾心鬥角,最頂層的巨幅牌匾黑底金字,上書“清風茶樓”四個大字,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說來也奇怪,一般像這等規模的茶樓酒館,除了額匾之外,通常還需掛一對對聯才是,怎麼這清風茶樓就只光禿禿的一張大匾,兩側卻什麼都沒有?
王道一抬頭打量著這座茶樓,忽覺一陣口渴,肚子也跟著抗議起來,才驀然想起早就過了午飯時辰了,她心裡盤算一番:“臨安的春茶應該剛下來不久……嗯,也罷,就在此處歇歇吧。”
在茶道中,有“茶興於唐而盛於宋“之說,對於宋朝人來說,無論是鄉紳官宦還是市井平民,乃至山中的道士僧人,均把吃茶當作一種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所不同的只是,富人喝名貴的茶,平民喝次一點的茶,山裡的隱士們喝自己採的茶罷了。所以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稱謂,在宋朝,茶和柴米油鹽一樣,是生活必需品。
王道一在重陽宮時日日都能喝到王重陽春季採來的山茶,每年上山採茶也是師徒倆的常規行程,同時,吃茶,採茶,製茶也都是王道一在王重陽那裡要學習的必修課。
宋人將吃茶看作一種習慣,有識之人更將它升華為一種風骨,一種氣節,哪怕天下局勢危如累卵,哪怕朝廷屢屢屈服於胡狄的蠻橫鐵騎之下,也不影響宋人吃茶點茶的習慣以及街上大小茶樓的繁華生意。
茶,已經成了這個民族的必需品,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是必需品,故諺有之曰:“寧可一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
臨安城的西湖龍井向來是天下一絕,能品到今年新下的春茶更是機遇難得,千金難買,王道一投胎轉世到這個世界以來,早已入鄉隨俗,明白了喝茶對這個時代人的重要性,她自小便是慣於喝茶之人,有此機會,自然不作猶豫。
她將馬拴在店前馬樁上,便抬步進了茶樓。進得門內,頓覺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周圍也霎時安靜下來,似乎與門外長街上的鼎沸人聲隔絕開來,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茶香,廳中幾張紫檀木茶桌個個擦得一塵不染。
現下不是喝茶的時辰,廳中大約只有七八個零散茶客,三三兩兩的做成幾桌,有的在低聲對談,有的在相約鬥茶,甚至有的只是專心品茶,氣氛安詳。
櫃臺後面的夥計,衣著樸素,卻個個都是清爽幹淨,規矩得體,端茶走動時輕手輕腳,連笑容都是輕的。
右邊牆上用上好的樟木黑底綠字刻了一段字,王道一仔細瞧去,發現是盧全《走筆謝孟諫議惠寄新茶》中的一段:
“一碗喉嚨潤,
二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靈。”
詼諧卻不失風雅。
這茶樓的環境很是對王道一脾胃,看來這家茶樓定是有個治店有方的老闆。她準備找個地方坐下叫些茶點,略略掃視一番,發現最角上的桌子上留著一副棋局,走近一看,嗯,是副殘局。
這棋局幅面不小,佔了整張桌面,黑子、白子皆為玉製,黑白雙方都已下了百餘子,布滿了大部分棋面。
她大概瞧了一眼,便轉身選了旁邊的空桌子坐下,甫一坐定,立馬有夥計泡了熱騰騰的一壺香茶趕來招呼,待服務周到了,再靜悄悄的退走。
王道一舉杯呷了一口茶,先用舌尖品了品,清茶在口腔中繞過一圈,再緩緩嚥下肚,清潤微苦,略帶豆香,她心裡不住贊嘆,不愧是令天下茶客“趨之若鶩”的西湖龍井。
她一面吃茶品點,一面閑閑的聽著周圍人的對談,只聽身後不遠桌上的兩個青年正在“行茶令”,題目便是以“茶”做話頭。
只聽一個起頭說:“茶者,山間之瑞草也。”
另一個對:“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王道一暗暗點頭,這人對的是《茶經》首句,既對上了前面那人說的一句,又引經據典,高出一籌。
前一個不甘示弱,又來:“茶者,養生之仙藥也!”